他是她的一場宿命一個香港警察浪跡台灣之旅

張權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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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陳偉強，男，四十歲，香港警察。他放棄了香港的一切跑到台灣

來，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他於台北經營了一間民宿餐廳，地點在忠孝

復興捷運站附近，地鋪是餐廳，二、三樓為房間，客源都是背包客或青

年情侶的外國遊客。而他自己也住在二樓的其中一間房。 溫容兒，女，三十三歲，台灣人。大學畢業後在銀行工作，讀大學

才開始初戀的她，畢業後的這幾年，換了兩個男朋友，但都是沒有什麼

結果，現在她更「待字深閨」了數年。剛大學畢業的容兒總有這種想

法，那麼年輕就結了婚，然後就是生兒育女，青春有悔呀！作為一個現

代女性，這似乎有點可惜，她想再多看看這個世界。 其實，容兒還是個比較傳統的中國女人，她認為拍拖不是為了結婚

嘛，而不生孩子結婚來幹什麼？婚姻既是枷鎖，但同時又是歸宿，這正

是當下時代女性的難題。誠然，容兒並沒那麼複雜，她遲婚的緣故很可

能只是，容兒還未遇上她的那杯茶。 容兒近年愛上旅遊，像時興的新潮女性，喜歡獨個兒跑來跑去，說

要尋找什麼心靈之旅。大學畢業後，做了八年銀行的刻板工作，令她感

到非常厭倦；但又不想做空姐，也是個大學畢業的，斟茶倒水、低三下

四的。還是做個導遊帶外國團比較穩妥，給人家說起來，為了到處旅遊

而做帶團，也算是個有性格的人。 容兒在台北出生、在台北長大，一次偶然之下，她跟偉強在臉書上

成為筆友。因為台大初戀的那個他也叫陳強，兩年前她無聊地翻著臉

書，看見「陳強」這個網名，她好奇地往內查看照片「不是他！」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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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兒放心加了偉強做「朋友」；二人香港、台北各處異地，雜雜碎碎在

臉書談了兩年。 有一天，偉強單身來到台灣自由行，他帶著某種程度的戒心到台北

找她，「什麼都抱個懷疑態度」不是他當過警察的緣故，而是他認為：

網絡世界與現實始終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她出乎他所料，她是真的，網

上照片與真人的模樣有八成相似，這個單身女人擺上臉書的照片，竟未

修飾加工過，她太誠實了。 容兒不是第一眼看上去，就覺得她美麗的那種女人。她個子高而略

瘦，長髮披肩，腿也長，就是股部豐盈、混圓得有點不合比例；若是擺

在胸部，會令人聯想「僭建」這組詞彙，但從沒聽過有女人會去隆屁股

的。 容兒那張耐看的臉，她有台灣九○年代吳倩蓮的韻味，七分純潔，

三分迷茫，配上一雙倔強眼神，眉宇間，隱含幽怨，是最動人之處。容

兒有東方女性婉約之美。 這回自由行，是偉強第一次到台灣來，容兒招待他在台北玩了兩

天，她覺得他並沒有臉書上所放的照片那麼英偉，也不像電影裡的香港

警察：身經百戰、嫉惡如仇，經常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偉強離開台北後，獨個兒坐火車環島遊：從基隆出發到屏東，然後

再由屏東去高雄、台南，最後回到桃園機場返香港。這八天之旅，台灣

給偉強的印象非常之好，尤其是容兒和台北這座城市。 不知為何，台北總令偉強憶起舊北平的幻覺。北平──這個名字的

淒迷，在於她有一段軍閥混戰、日本侵華的歷史背景襯托。直系軍閥馮

玉祥背叛吳佩孚發動了──北平政變。「班師回朝」的馮玉祥，首先將

中華民國「賄選」大總統曹錕囚禁，馮玉祥更派人跑到京城的皇宮，把

關起門來做皇帝的清遜帝溥儀趕出紫禁城，將中國長達二千多年的帝制

正式埋單。 中華民國立國之初曾定都於北平，爾後因政治及戰亂，於民國十七

年（1928）遷都金陵（南京）。一九四五年二戰結束，中國卻發生全世

界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內戰──國共內戰。一九四九年戰敗的蔣中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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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中華民國」這副牌匾來到臺灣並定都於台北。 舊北平是當時中國的政治、經濟及文化中心。「霧失樓台，月迷津

渡」，民國三十八年國府遷臺，有批中國文化的起承轉合者，隨蔣先生

來到台北；儘管如此，但現代的台北，一點舊北平的文化色彩都找不

到。其實文化還是次要，偉強覺得，最大缺失是欠了那場白皚皚的雪

景；沒了那場飄雪，台北一點北平的味道都沒有。 台北為臺灣經商、文化重鎮，但她沒有一般國家繁華首都的喧囂；

更不像香港的中環，四周黑越越的高樓大廈，人置身其中，像活在鳥

籠。 站在 101 高樓，遠眺台北這塊盆地，城區規劃得方方正正，一排排

矮小的房子，城市步伐隱定而緩微、市容一片祥和閒適，台北像隻田埂

的水牛，很老莊地徜徉著。 半年後，他又跑到台北找她。 「噯，你滿喜歡台灣的喔，這麼快又來呢？」 「上次不是跟妳說了嘛，我很快就會退休，退休後會來台灣過新生

活。」 其實，容兒已忘了第一次見面時，偉強說過什麼話，容兒雙頰緋

紅：「嘿嘿，我以為你說笑呢，所以當時未認真聽啊，台灣真的這麼

好？這麼快就退休喔，你多大嘛？」 「那不是年齡而是心境的問題。我覺得，每個人總想自己的人生有

點不同、有點變化的。」偉強話後，容兒接著說，「呵呵，人生大道理

啊，我不夠練歷跟你講這些喔。」 「哪裡！其實，我滿喜歡台灣的，」偉強再說，「台灣小島風情，

經過五十年的日治文化薰陶，再加上一九四九年有批清末民初的知識分

子跟隨……」 講起歷史，男人總是嘮嘮叨叨、口沫橫飛，男人之間更經常因討論

歷史的觀點爭吵得面紅耳赤、互相瞪眼鄙夷對方的論證；而女人就像條

死魚，一點反應都沒有。很少有容兒這樣的女人：無論任何話題，儘管

沒興趣，但她也會造作一副意興盎然的樣子，偶爾還插一兩句逢迎「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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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嗎？不是嘛！對呀、對呀……哈哈、哈哈哈……」 每當容兒裝起來的好奇表情，變得有點疲軟時，她就會夾菜給他，

偉強吃了菜就喝口酒，然後識趣地把話題轉換；在這方面，他們從見面

認識的第一天開始，就是這樣有默契，這可能是因在臉書上已有兩年的

交流，故他們初見面就像相識多年的知己，更像久經磨難的老夫老妻。 某天晚上，偉強找容兒討教那些開民宿的事宜，因她是本地人；她

驚訝他真的想在台北落地。那個晚上，大家談得興頭，喝了兩三瓶紅酒

而不覺，離開餐館時，偉強雖興而未盡，想到酒吧繼續再飲；但折騰了

一會，最後還是買了啤酒回他的房間喝。在館子的時候，兩人談得高

漲，加上餐廳環境喧嘩，他們把紅酒當成啤酒喝；但回到房間，二人反

而將啤酒變了紅酒在慢慢品嚐，氣氛出奇地浪漫起來。 喝著說著，話題轉了又轉，她一時不慎說到了自己台大的初戀，霎

時臉色一沉，神情落寞，惹人憐愛。偉強雖不是什麼情場老手，但郎情

妾意之事，他把女人的心看得透、出手的時機也捏得準；兩人當時的位

置與心情，偉強靈光一閃「機會來了！」。 在她感傷之時，他順勢去握她的手，令他意外地她不但不縮手，更

把手伸前來主動扣緊一點。她對自己這不正常的反應也有點愕然，作為

一個矜持的女人，就算多麼喜歡，在頭一回給那個男人握手時，應該是

要掙脫的，但容兒沒有。兩人雙手緊扣的剎那間，她不敢抬眼去看他，

她低著頭心裡咚咚在跳，腦海在胡思亂想。 此時，容兒想起了那些「一夜情」的鬼東西。這幾年，她帶團在

外，眼看很多女孩子，到了一個沒人認識的陌生地方，她們就像黑暗的

房間突然亮起了燈來，心情頓時一片光明，立即變得心花怒放，整個人

像得到解脫；而同時獲得解脫的，還有她們一貫良好的「性形象」。她

們，尤其是九○後的年輕一代，誤解了那句「活在當下」的鬼話（洋鬼

子到中國誆騙女人的話）：認為要將人生看作只剩今天來享樂，要趁這

天把自己所有的青春溶掉，做什麼都可以的。 於是她們變得雜七雜八，摻著酒精瘋癲地演繹自己當下的存在，簡

直變了另一個人。縱使意識「活在當下」，但下意識又矛盾地知道明天

依然會來，但她們不怕、也不後悔，因為在開始「活在當下」之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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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已懺悔了，更同時獲得赦免，從樣子可以看得出來，她們今天的放浪

形骸上帝是同意的。但作為一個較傳統的中國女人，容兒非常鄙視這些

女孩「活在當下」的思想，所以，容兒對自己狂歡喝酒的言行非常緊

慎，在台灣如是，在陌生的外地更加如是。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二人雙手交織後，偉強把容兒抱進自己的懷

裡，耳鬢廝磨了一番，兩人體內那股情欲已到了沸點；但這時容兒卻不

想給偉強，更不想給偉強落了個隨便的形象，但她此刻又不想推開他。

複雜心情呈現在羞澀的臉上，這反而增加她純潔的韻致。 他開始吻她熱烘烘的臉頰，由她的臉頰一直吻到她的唇邊；酒精麻

痺了身驅，令她被愛撫時表現遲疑，這遲緩的反應使她身體的動作顯得

有點生硬，但她身體的動作越是生硬，就越是刺激他的原始衝動。 彷彿之間，她發覺兩人已處於枕席之上。他的快感伴隨著一浪高過

一浪的成就感，勢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在她低婉呻吟的伴奏之下，

在他的終極搖晃過後，他沒有即時抽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像氣

球洩了氣伏貼在她身上；整個空間瀰漫著他的汗味與她的香水味，她感

到他餘燼的溫煦，同時也感到了自己的安全。 偉強與容兒火速搭上。幾個月後，他的民宿餐廳開張了，他們的戀

情也公開了。她自己也不相信「怎會這麼快的！」和從前不一樣，這次

一點心動的感覺都沒有，她就跟這個男人開始了。英俊、斯文、有才華

他都不算，她細想之下，自己從來沒有愛慕過這種形象的男人。 剛認識的時候，覺得他從香港來，只是有點特別；然後感到他容易

相處、說話很溫柔，交往與話題就多了起來。他外型陽光，眼神帶點憂

鬱但並不哀傷；有點憂鬱氣質的男人，總會令女人產生好奇，很想知道

他從前是怎樣走過來的。交往幾回後，每次跟他話別時，她心裡總有不

捨，但腦子想找點話卻又不能。 和偉強相戀後，容兒也說不清自己此刻的思潮，這份愛究竟是出於

什麼？是鍾愛他的憂鬱氣質，還是在憐惜她自己逝去的青春？她在他身

上看到自己老了、看到自己有想向男人投降的徵狀、看到自己意識裡靈

魂要尋找歸宿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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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容兒幫助之下，偉強的民宿一開張就很順利，由於容兒在她工作

的旅行社，幫偉強兜攬遊台住客，所以民宿餐廳的生意蒸蒸日上。偉強

感到自己走運了，一來到台灣，事業愛情兩得意，享受著前半生未曾嚐

過的成功與幸福感，此刻容兒就是他心中的聖母瑪麗亞。偉強還認為，

原來潛伏在自己體內多年的「心魔」，並非撒旦的種子，而是上帝的眷

顧；從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驅使他前來台灣的動力，這驅力就是要他

來台灣尋找自己生命中的彌賽亞，現在的偉強，感到自己每天都活在喜

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