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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作家背后 高存 文学作品讲究风格 译作亦是如 周煦良曾说 译作的风格受制于 原作的风格 译者的风格 译入语语 言的特征和译者所生活的时代 引自 罗新璋编 翻译论集 》, 商务印书馆 1984 乔曾锐也曾提及文学作品 翻译中译者风格的干扰性 (《 —— 翻译经验与翻译艺术的评论和 探讨 》, 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2000 )。 正是受制于译入语的特征 者所处的时代以及译者风格的干扰等 诸多因素 作品在译介的过程中才会 发生一定程度的 流失 现象 郑海 文学翻译学 》, 文心出版社 2000 )。 大凡艺术的东西 都是 以其独特的个性显示其生命力的 许钧 文学翻译批评研究 增订 ), 译林出版社2012 )。 独特的 个性或曰风格 正是各个重译本赖 以区分的最明显 最主要的依据 家各自独特的风格 就如同自己的标 记或 品牌 ”, 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译 作之中若对 老人与海 最初几个译本 的开篇进行回顾 则可直观地一睹各 位译家的风格他是一个老头子 一个人划着一 只小船在墨西哥湾大海流打鱼 而他 已经有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了 在最初的四十天里有一个男孩和他在 一起但是四十天没捕到一条鱼 男孩的父母就告诉他说这老头子确实 一定是晦气星—— 那是一种最最走霉 运的人—— 于是孩子听了父母的吩 到另一只船上去打鱼 那只船第 一个星期就捕到三条好鱼张爱玲那老人独驾轻舟 在墨西哥湾暖 流里捕鱼 如今出海已有八十四天 仍是一鱼不获 开始时 有个男孩跟 他同去 可是过了四十天还捉不到 那男孩的父母便对他说 那老头 子如今不折不扣地成了晦气星 那真 是最糟的厄运 于是男孩听了父母的 到另一条船上去 那条船第一个 星期便捕到三尾好鱼余光中他是个独自在湾流里一只小船上 打鱼的老头儿 他到那儿接连去了八 十四天 一条鱼也没有捉到 头四十 天上 有一个孩子跟他在一起 过了四十天没有捉到一条鱼 子的爸妈就对他说 老头儿现在一定 背运 那是形容倒霉的一个最 坏的字眼 )。 他们吩咐孩子搭上另一 只小船到海里去 在那只船上 头一 个星期就捉到了三条好鱼海观只是寥寥百字的开端 便呈现 出各具特色的文风 而这风格迥异 的译文 又皆源于译者对原作的不 同理解与翻译追求 张爱玲想竭力 传达出 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 与文字的迷人的韵节 张爱玲译 老人与海 》,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2 ); 余光中要力现原作句法上 简洁紧凑 干净简明 和风格 上的 阳刚 壮阔 朴实简劲 余光中译 老人与海 》, 译林出版 2012 海观则着重对原作 实主义 ”、 凄凉的情调 反复 不已的独白 等艺术手法进行传达 因此 所谓 贴近原作的风格 制译者的风格 ”, 无论在理论上多么 合理 在实践中又为此付诸多大的 努力 都是不可能完全实现的 为原作的风格不可能完全传达 译者的风格又不可能完全抑制 论所谓的作家型译者还是学者型译 具有成熟 鲜明 独特的译者 风格 是所有翻译大家最重要的标 志之一 而这一独有的风格标记或 品牌 有时还会在为凸显自我创造 性而不随意苟同的意识中 在自己 的才情 气质渐趋成熟的过程中 在读者的逐渐认可 接纳 推崇中 不断得以强化并趋向固化 译家这 一日趋成熟 固化的风格 会因自 己所持有的翻译观而变得更加稳定 在文学翻译这门艺术中 译者的 个性风格 作为衡量译作艺术性的 标准之一 正是读者 包括作家类读 者选择某一译家译本的理由 作家肖 复兴谈到多年后再次读到汝龙翻译的 契诃夫全集 的感受时说 有一 种风雨故人来的感觉 应该包括汝龙 先生在内 )” 肖复兴 契诃夫之 》, 作家谈译文 》, 上海译文出版 1997 作家赵玫坦陈 正是 因为翻译家李文俊对艰涩难懂的福克 纳作品进行的 技术上的处理 ”, 使她真正理解了意识流 她甚至将 拥有了李文俊先生翻译的那本 哗与骚动 》” 当作 生命中的一件重 要的事 赵玫 在他们中穿行 》, 外国文学评论 》, 1990 年第 4 莫言更是直言 他是 通过读李文俊 先生写在福克纳书前的序言了解福克 纳这个人的 ”。 对于李文俊对福克纳 的解释性或明晰化处理 有质疑的声 也有以译介之初有必要明晰化为 由表示赞同的声音 孰是孰非 我们 不拟在此展开论述 但赵玫与莫言的 话至少直接明了地告诉我们 作为读 者之中精英分子的作家 他们十分清 自己读到的不只是福克纳的作 还是经译家李文俊先生之手 的福克纳作品 对原作写作技巧 上的明晰化处理必然包含对艺术手 行文措辞等风格因素的变动与干 不只是作家 普通读者对于所阅 读作家背后的译家以及译家的风格也 非常敏感 这些中国作家和普通读者 接触到的 影响并指引其一生的外国 作家 实际上都是作家与译家合二为 一的形象 能运用精准的语言将心底 敏感细腻的感情表达出来的作家肖复 明确揭示了这其中的真相 启蒙 作家写作 普通人阅读 令人如痴如 惺惺相惜的那个人 不只是原作 作家 还有藏在他背后的那个人 —— 译者 引自赵稀方 二十世纪中国 翻译文学史》, 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 那些译林难以超越的传世佳作 名利场德伯家的苔丝 老头 等译著都出自天赋才华 风格 鲜明的 重写原著的高手原作者风格与译者风格之间本就 包含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 在理论上 译者应当以传达原作风格为己任 制自己的风格 勿以自己的风格替代 原作风格 而在文学翻译的实际操作 译者很难 甚至不忍完全丢弃自 己的手法 个性与文风 因为这是读 者赖以将某一译家与其他译者进行区 分辨别的主要依据文学=+王泉根 古人的 文学所指显然不同于 今天意义上的文学 古之 文学 两义组成—— 对应古代写作的 条件十分艰难 或刻于石 或刻于龟 或刻于竹简或书于帛当能书于 纸张已是很进步很奢侈了因而古人 自然惜墨如金十分强调 书写的文 强调文必有采—— 富于文采而无文 行之不远 ”, 是对应 于言—— 平时日常说话的口头语言而 口语可以大白话滔滔不绝但书 之于器 必须简 而且必须深具文采 以尽可能少 的文字 包容 反映尽可能多的内涵 思想 心绪 情感 文与言由此分家 文必具采 如同织锦 因而文章又叫 文锦”。 —— 是指学养内涵指写作者 的修养高人一筹非凡俗之辈所谓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古之 文学 ”, 连起来理解就 富于文采深具学养—— 凡能写出 富于文采之人必是深具学养之辈古代富于文采的随笔 奏章 序跋 策论 箴铭 传状 碑志 甚至公务员的公牍 如表 都被视作 文学”。 12 主编/ 周毅 副主编/ 舒明 责任编辑/ 谢娟 whbhb@whb.cn wwwhb.cn 2017 5 12 星期五 笔会 多一个字也不肯说的周有光 朱正琳 采访周有光先生 不是范用先生 牵的线 当年 读书时间 栏目的男 主持人刘为偶然间读到周先生的 文闲谈》, 引为奇书报了选题并登门 恳请周先生应允 这才有了那一场采 访据周先生夫人张允和先生后来云从那以后就开始有媒体光顾周先生 所以我们常说刘为是始作俑者。” 在正式采访之前 我当然也做了 功课 语文闲谈 上下两册通读 了一遍 我的惊奇应该不亚于刘为 后来我曾写过一篇小文来谈我读后的 那份惊奇题名为 瘦得有精神》。 个题目是借用了金克木先生早先发在 读书 杂志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 鲁迅的文章瘦瘦得有精神现在的 文章肥肥得有气派。” 我在读 语文 闲谈 时立即想起这句话 并认定周 有光先生的文章就属 瘦得有精神 一类 周先生自称他的那些 闲谈 超短篇”。 三五百字甚或一两百字 就独立成篇 读来每每觉得似乎话未 说尽便已戛然而止 有些突兀 细想 却发觉要说的事的确已全然说清 说就属多余 篇篇如此 无一例外 真可谓惜墨如金 合上书本我未免神 心想 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周先 生其人的思想该是何等地清晰简洁 再细读 更发觉篇篇文字确实都堪称 闲谈”, 话题的由头也总是信手拈来从北京晚报到华盛顿邮报都在 旁征 博引之列那些看似不相干的话头经作者三言两语轻轻一点 就都扣紧 语文 这个题目 换句话说 者从那些庞杂的 闲谈 中理出了各 种各样的 语文问题”, 并让读者心里 一亮 一下子就明白了它们何以是 语文问题以及是什么样的 语文问 ”。 读周先生书 我想到最多的是 烛照 一词 在我的整个阅读过程 的确像有一根蜡烛 照亮了那字 里行间采访是在演播室进行的 那是我 第一次见到周先生 开拍前在休息室 刘为问了周先生一句 听说您 懂得英 日五门语言 ?” 周先生立马纠正说 我不懂德 。” 沉默片刻之后 他大概意识到 刘为是在做访前准备 又小声补了一 我懂点希腊文 。” 我们一屋子 的人当然都有点给镇住了 说来惭 此前我对周先生一无所知 甚至 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刘为报选题 时介绍情况说 周先生原为经济学 有金融学的专著 业余做语言学 研究 也发表过论文 且显然名声在 解放后经郭沫若先生推荐 从上 海调到北京进入文字改革委员会工 今日写至此 我不由想起近日读 到周先生百岁以后写的一段文字 中谈及在普林斯顿大学与爱因斯坦闲 爱因斯坦说了一句让周先生铭记 终生也让我过目不忘的闲话 人与 人的差别在业余。” 采访进行过程中 我们全组人都 越来越惊奇很快就将眼前这个 93 的老人引为奇人 他的讲话 与他的 超短篇文字一个样 清晰 简洁 然而止 多一个字都不说 但问题确 已说清而且透彻如有 烛照”。 写文 章落笔前可斟酌 落笔后还可删改 说话也如此精准 实属罕见 在我耳 闻目睹的各次采访中 即便这不是唯 一一例 也是印象最深的一例 因为 是谈语文问题 我们还特意邀请了一 些青年学生来做听众 并在采访结尾 处留了时间让他们提问 周先生对这 些学生的回答 竟让我想起外交家们 的答记者问 清晰简洁自不必说 似乎是有备而来 滴水不漏 我这种 联想只是一个比喻 想说明的是 先生的回答精准到那种程度 仿佛是 出自一个高度警觉的人 当然 周先 生与外交家的区别也是不言而喻的 周先生与学生之间完全不存在外交家 与记者之间的那种微妙的紧张 他也 并不需要小心地回避问题中设下的陷 所以他的精准回答不是出自一种 技巧 而是其思想的自然表达 西谚 有云 谁想得清楚 谁就说得清 。” 周先生说得那么清楚可见他想 得有多清楚他时年已有 93 非但 没有一丁点老人常有的啰嗦 而且也 从来没有老人常有的跑题 比如天南 地北的漫天联想)。 惊叹之余我对同仁 们说如果我 70 岁时能像周先生现 在这样的思想清晰简洁 我就会认为 自己很了不起了 !” 我当年 50 岁刚出 在组里年龄最长大约两年或三年之后 周夫人张 允和先生出了一本书 —— 最后的闺 》, 我们一组人到他们夫妇家里做的 采访 由于书是回忆录性质的 周先 生也应邀在场 做了一回张先生的 配角 ”。 编导做了一个特别的设计 让他们夫妇俩并肩而坐 张允和先生 虽为主角 坐姿却仍有 夫唱妇随 的做派 你让她坐在周先生右侧 的身子就很自然地微微左倾 你让她 坐在周先生的左侧 她的身子又很自 然地微微右倾时年 90 岁的她还一 副备受呵护的 娇妻 模样 我们眼 前所见 确实是传说中 一对让人眼 热的情笃夫妻”。 坊间传言说这对夫 妻终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单看他们 俩在镜头前这一坐我们就都信了周先生那天的那个 配角 做得 之称职 让我们又一次被惊住了 从不抢话一直仔细地在听张先生说脸上分明还流露出几分温情 到张先 生告一段落之际 他每每会慢条斯理 地补充一两句 你要仔细一琢磨 会发现 他那 一两句 又总是说到 了点子上 要么是张先生一时忘了说 的紧要细节 要么是 点睛之笔 小小评论 看得出来 他是在用心地 维护和提高张先生谈话的质量 他做 得很认真 但话却说得随意且机智 我记得 在说到他通过借书来追求张 先生的往事时 他在一旁似有几分得 意又似有几分自嘲地点了一句 十年前谈恋爱的一种小技巧。” 后来在 说到他教 90 岁的张先生学用电脑时 他对主持人的赞叹做了一个高端 的感觉 !) 回应 我们研究语言学 从来就注意语言和机械的关系 。” 周先生论人论事 总让我感觉他的话 是从高处来的 还能想起的一个例子 周先生在私下里与刘为闲谈时说 沈从文就反对文字改革 这家 知识不成系统。” 周先生与沈先生 是连襟 从这句话 可见两人交好 不过 即便是这样随意地一个点评 却也足可见周先生立论之高听说百岁以后的他曾半开玩笑地 自许为 五四时代仅存硕果”, 我信其 而且 从他身上我也再一次感觉 到了 五四的巍峨什么是家乡 对当代人而言 就是 度过童年的地方 而我的童年却被分成 了两半儿母亲是南京下乡知青 为了 彼此有个照应 外公外婆在下放时就选 择了母亲插队的地方 —— 灌河边上响水 这是苏北有名的贫困县 据说因为 生活条件太差 外公得了很严重的胃 外婆也严重营养不良 相册里老两 口的合影足以证明这一点自打出生 我就跟着妈妈和两位老 人家生活在一个土坯房里 房顶上是茅 里间居住 外间是厨房 一个大土 灶前是一张小饭桌 仅够四人围 屋外是个大场院 是四周邻居堆草 垛和晒红薯干 当地人称之为 山芋 ”) 的地方白天大人们下地干活儿 我就跟着邻居农户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记得夏天烈日当头 冬日里寒风呼啸 这就是我仅剩的一点回忆了快到五岁时 父亲把我接到了南 虽然户口还在乡下 但父母觉得 我还是应该在城里接受教育 于是插 班进了父亲所在单位的幼儿园 入园 之初的一段时间 非常不适应 因为 小伙伴们说的是南京话 而我则是一口 苏北土话不但没法交流 还要遭到同 学的耻笑单位幼儿园有个好处 因为 家长彼此都是同事 所以孩子们也有分 不至于干出什么出格儿的恶作剧 不久后 我和他们打成一片 没什 么区别了过年随父亲下乡探亲 外公外婆和 妈妈惊讶于我居然一口南京话 然而却 备感欣慰麻烦的是 我跟邻居家小伙 伴儿交流起来却有了语言障碍 又隔了 一些年再次回到出生地 见到小伙伴 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正因有了这样 的经历才让我在中学里读鲁迅的 时比同学多了一些感同身受之后除了留学或短期进修 一直居 住在南京这座城市 忽忽已近四十年 真是不可思议 按理说 南京就是我的 故乡了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可是 自打要填表那天起 麻烦就来了 那时 表格上的 籍贯 一栏并不等同于 出生地”。 父亲总是对我说 这里应该 无锡 ”。 因为那是他的故乡 这一 点是毋庸置疑的 祖上就生活在那里 生于斯长于斯对于父亲那一代人来说 籍贯 就是 祖籍 ”, 我作为他的儿子 自然 是无锡人这是自古以来的习惯 乃是身份的象征 故而柳宗元 真卿虽生于京城长安 却要强调自己是 琅琊郡河东郡人氏 父亲虽然出身农 并非望族 却以自己是无锡人而自 处于吴地的无锡的确人杰地灵 亲从事自然科学研究 总是爱说科学院 的院士里有多少多少无锡人 一副与有 荣焉的样貌可爱而又好笑上小学那几年间 一放暑假 我就 会被送回无锡乡下 住在堂哥堂姐家 与一班侄儿 侄女们玩耍 说起来可 他们中颇有几个还大我几岁 即便 是岁数小的 也是绝不肯喊我一声叔叔 这样一来 他们称呼成了一个问 后来自然的 一声 ”、 一个眼 神便成了彼此打招呼的信号 夏日里 白天跟着一帮 后辈 下河游泳 稻田 里捉田鸡钓黄鳝 不亦乐乎 晚上洗 完澡 躺在露天的竹榻上听大人闲谈 枕着一片蛙声入睡 假期结束前匆匆把 作业写完 带着一口无锡话回到家里 父亲听着乡音 面带笑意 母亲则一个 劲儿地埋怨我晒黑了祖母去世前的几年 在南京跟我们 住在一起我与祖母共居一室 常陪她 聊天她不会说普通话 广播电视节目 只有锡剧 评弹能够听得懂 我也 就跟着听 所以那几年 家里吴音袅 连妈妈这个南京人都不得不学几句 无锡话 否则无法 融入 ”。 这一来二 真就觉得自己是个无锡人了祖母去世后 外公外婆常来小住些 日子于是在家中南京话又恢复了原有 的地位日常生活中更不必说了 对于 一个人的身份认同而言 语言真的是非 常重要外祖父母也是祖祖辈辈几代的 南京人一口地地道道的南京话 耳濡 目染我也学说得十分纯熟 后来遇见 不少同辈人 他们总觉得我的发音和用 词很是 老旧”, 颇有 隔世之感 ”, 白了就是很 ”。 南京曾是首都 在还是省会 四方人口杂居一地 时间 久了 语音词汇上就会发生不小的变 近来本地的广播电视里出现了方言 节目某公交车里也用普通话和方言报 站名儿 但我听起来总觉着别扭 皆因 年轻的播音员们不够纯正 记得第一次 上门拜见日后的岳父岳母 因他们是城 南的老南京 所以我也刻意 字正腔 ”, 结果让坐在一旁的女友 大跌眼 ”。 后来媳妇娶进门儿连说无锡普 通话的父亲都要别几句南京话了 无形 之中我已渐渐成了南京人如今的表格上 籍贯 一栏已渐 渐被 出生地 取代 每当填至此处 似乎又在提醒我 南京并非我的故乡 毕竟 我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小半个童 留下的回忆太少 记忆是在父母的 讲述和相册里的照片拼凑起来的 依稀 有半导体里淮剧的唱腔 屋后那条我差 点淹死在里面的小河沟 将我的手抓伤 过的小猫 …… 那时的同伴大多再也没有 见过 只有一位后来在南京打工 辗转 找到我家借钱 并吃了一顿饭 席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如 故乡 里的 多年后遇见闰土时的情形很多年后 我陪二老回到村里探望 乡亲们 迎在村口的长辈们和父母有说 有笑 而我却傻站在那里 他们口中说 着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却像是在听着别 人的故事 记忆总是有偏差的 好几个 人都在争着说 是他当年救下了落入水 中的我 而不是别人 我傻站在那里 向他们每个人道谢 当地人招待客人的 方式 依然是端上一碗浓浓的糖开水 外加上几片 大糕”, 甜得几乎让人无法 下咽 无论走到哪家 都是一样 那一 听了不知多少故事 却也不必都当 腹中的云片糕被糖水泡开 感觉肚 子要撑破 父母说 过去农民的日子很 物资短缺 自家碗里是不会放那么 多糖的 招待客人时会多加一勺 这让 我想起小时候 去妈妈的外公家 为了 不给他添麻烦我们总是午饭后去探望老人家每次都会烧一锅浓浓的粥 加上 两勺糖搅一搅 盛上的第一碗给我 有别的小菜仅此而已然而那份香甜至今难忘每当看着墙上挂着的祖母的照片 我便会想起另一个家乡无锡 夏日乡 蝉鸣不止 赤脚在田埂上与比我大 小辈 们打闹嬉戏 然而祖屋 前的水井 水井前的水蜜桃树和竹林都 不复存在了 这一片几个村子的土地被 征用了 成了开发区 如今那里已经是 连片的厂房和仓库 进进出出的大多是 外地来打工的年轻人 想听一听乡音都 很难了原本我所拥有的三个 故乡 只剩 下一个了 它也在一天天发生着变化 儿时去上学 手里常攥着一颗小石子 在沿途的围墙上一路划过去九十年代破墙开店 昔日高贵的公家单位纷纷出 租门面房 石子再无用武之地 南京大 街上的梧桐树也是栽了砍 砍了再栽 新栽的树树冠太小 盛夏时尚不足以将 宽阔的街道完全遮蔽 让我这样的骑车 人时时怀念着过去 说到底 故乡就是 童年 乡愁就是回忆 既然回忆还在 故乡也就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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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ge 1: .cn whbhb@whb.cn 17 5 12 多一个字也不肯说的周有光wenhui.news365.com.cn/images/2017-05/12/12/120512.pdf · 自然惜墨如金, 十分强调“书写” ... 言, 口语可以大白话,

“文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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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作家背后高 存

文学作品讲究风格, 译作亦是如

此。 周煦良曾说, 译作的风格受制于

原作的风格、 译者的风格、 译入语语

言的特征和译者所生活的时代 (引自

罗新璋编 《翻译论集》, 商务印书馆,1984 年 )。 乔曾锐也曾提及文学作品

翻 译 中 译 者 风 格 的 干 扰 性 ( 《 译

论———翻译经验与翻译艺术的评论和

探讨 》, 中华 工 商 联 合 出 版 社 , 2000年 )。 正是受制于译入语的特征 、 译

者所处的时代以及译者风格的干扰等

诸多因素, 作品在译介的过程中才会

发生一定程度的 “流失” 现象 (郑海

凌 《 文 学 翻 译 学 》 , 文 心 出 版 社 ,2000 年 )。 “大凡艺术的东西 , 都是

以 其 独 特 的 个 性 显 示 其 生 命 力 的 ”(许钧 《文学翻译批评研究 》 (增订

本), 译林出版社, 2012 年)。 独特的

个性, 或曰风格, 正是各个重译本赖

以区分的最明显、 最主要的依据。 译

家各自独特的风格, 就如同自己的标

记或 “品牌 ”, 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译

作之中。若对 《老人与海》 最初几个译本

的开篇进行回顾, 则可直观地一睹各

位译家的风格:他是一个老头子, 一个人划着一

只小船在墨西哥湾大海流打鱼, 而他

已经有八十四天没有捕到一条鱼了 。在最初的四十天里有一个男孩和他在

一起。 但是四十天没捕到一条鱼, 那

男孩的父母就告诉他说这老头子确实

一定是晦气星———那是一种最最走霉

运 的 人———于 是 孩 子 听 了 父 母 的 吩

咐, 到另一只船上去打鱼, 那只船第

一个星期就捕到三条好鱼。(张爱玲译)

那老人独驾轻舟, 在墨西哥湾暖

流里捕鱼 , 如今出海已有八十四天 ,仍是一鱼不获。 开始时, 有个男孩跟

他 同 去 。 可 是 过 了 四 十 天 还 捉 不 到

鱼, 那男孩的父母便对他说, 那老头

子如今不折不扣地成了晦气星, 那真

是最糟的厄运, 于是男孩听了父母的

话, 到另一条船上去, 那条船第一个

星期便捕到三尾好鱼。(余光中译)

他是个独自在湾流里一只小船上

打鱼的老头儿, 他到那儿接连去了八

十四天, 一条鱼也没有捉到。 头四十

天 上 , 有 一 个 孩 子 跟 他 在 一 起 。 可

是, 过了四十天没有捉到一条鱼, 孩

子的爸妈就对他说, 老头儿现在一定

“背运 ” 了 (那是形容倒霉的一个最

坏的字眼 )。 他们吩咐孩子搭上另一

只小船到海里去, 在那只船上, 头一

个星期就捉到了三条好鱼。(海观译)

只 是 寥 寥 百 字 的 开 端 , 便 呈 现

出 各 具 特 色 的 文 风 , 而 这 风 格 迥 异

的 译 文 , 又 皆 源 于 译 者 对 原 作 的 不

同 理 解 与 翻 译 追 求 。 张 爱 玲 想 竭 力

传达出 “原著的淡远的幽默与悲哀 ,与 文 字 的 迷 人 的 韵 节 ” (张 爱 玲 译

《老人与海 》,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2 年 ); 余光中要力现原作句法上

的 “简 洁 紧 凑 , 干 净 简 明 ” 和 风 格

上 的 “ 阳 刚 、 壮 阔 、 朴 实 简 劲 ”(余 光 中 译 《老 人 与 海 》 , 译 林 出 版

社 , 2012); 海 观 则 着 重 对 原 作 “现

实主义 ”、 “凄凉的情调 ” 和 “反复

不已的独白 ” 等艺术手法进行传达 。因 此 , 所 谓 “贴 近 原 作 的 风 格 、 抑

制译者的风格 ”, 无论在理论上多么

合 理 , 在 实 践 中 又 为 此 付 诸 多 大 的

努 力 , 都 是 不 可 能 完 全 实 现 的 , 因

为 原 作 的 风 格 不 可 能 完 全 传 达 , 而

译 者 的 风 格 又 不 可 能 完 全 抑 制 。 无

论 所 谓 的 作 家 型 译 者 还 是 学 者 型 译

者 , 具 有 成 熟 、 鲜 明 、 独 特 的 译 者

风 格 , 是 所 有 翻 译 大 家 最 重 要 的 标

志 之 一 。 而 这 一 独 有 的 风 格 标 记 或

品 牌 , 有 时 还 会 在 为 凸 显 自 我 创 造

性 而 不 随 意 苟 同 的 意 识 中 , 在 自 己

的 才 情 、 气 质 渐 趋 成 熟 的 过 程 中 ,在读者的逐渐认可 、 接纳 、 推崇中 ,不 断 得 以 强 化 并 趋 向 固 化 。 译 家 这

一 日 趋 成 熟 、 固 化 的 风 格 , 会 因 自

己所持有的翻译观而变得更加稳定 。在文学翻译这门艺术中, 译者的

个性、 风格, 作为衡量译作艺术性的

标准之一, 正是读者, 包括作家类读

者选择某一译家译本的理由。 作家肖

复兴谈到多年后再次读到汝龙翻译的

《契诃夫全集 》 的感受时说 , “有一

种风雨故人来的感觉 (应该包括汝龙

先 生 在 内 ) ” (肖 复 兴 《契 诃 夫 之

恋》, 《作家谈译文》, 上海译文出版

社 , 1997 年 )。 作家赵玫坦陈 , 正是

因为翻译家李文俊对艰涩难懂的福克

纳作品进行的 “技术上的处理 ”, 才

使 她 真 正 理 解 了 意 识 流 , 她 甚 至 将

“拥有了李文俊先生翻译的那本 《喧

哗与骚动 》” 当作 “生命中的一件重

要 的 事 ” (赵 玫 《在 他 们 中 穿 行 》 ,《外 国 文 学 评 论 》, 1990 年 第 4 期 );莫言更是直言, 他是 “通过读李文俊

先生写在福克纳书前的序言了解福克

纳这个人的 ”。 对于李文俊对福克纳

的解释性或明晰化处理, 有质疑的声

音, 也有以译介之初有必要明晰化为

由表示赞同的声音, 孰是孰非, 我们

不拟在此展开论述, 但赵玫与莫言的

话至少直接明了地告诉我们: 作为读

者之中精英分子的作家, 他们十分清

楚 , 自 己 读 到 的 不 只 是 福 克 纳 的 作

品, 还是经译家李文俊先生之手 “重

写” 的福克纳作品, 对原作写作技巧

上 的 明 晰 化 处 理 必 然 包 含 对 艺 术 手

法、 行文措辞等风格因素的变动与干

预。 不只是作家, 普通读者对于所阅

读作家背后的译家以及译家的风格也

非常敏感。 这些中国作家和普通读者

接触到的、 影响并指引其一生的外国

作家, 实际上都是作家与译家合二为

一的形象, 能运用精准的语言将心底

敏感细腻的感情表达出来的作家肖复

兴, 明确揭示了这其中的真相: 启蒙

作家写作、 普通人阅读、 令人如痴如

醉、 惺惺相惜的那个人, 不只是原作

作家, 还有藏在他背后的那个人———译者 (引自赵稀方, 《二十世纪中国

翻译文学史》, 百花文艺出版社, 2009年)。 那些译林难以超越的传世佳作,如 《名利场》 《德伯家的苔丝》 《高

老头》 等译著都出自天赋才华、 风格

鲜明的 “重写” 原著的高手。原作者风格与译者风格之间本就

包含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 在理论上

译者应当以传达原作风格为己任, 克

制自己的风格, 勿以自己的风格替代

原作风格; 而在文学翻译的实际操作

中, 译者很难、 甚至不忍完全丢弃自

己的手法、 个性与文风, 因为这是读

者赖以将某一译家与其他译者进行区

分辨别的主要依据。

东篱菊边乐陶然

(国画)庄毓聪

文学=“文”+“学”王泉根

古人的 “文学” 所指, 显然不同于今天意义上的文学 , 古之 “文学 ” 由“文” 与 “学” 两义组成。

文———与 “言” 对应。 古代写作的条件十分艰难 , 或刻于石 , 或刻于龟甲, 或刻于竹简, 或书于帛, 当能书于纸张, 已是很进步很奢侈了。 因而古人自然惜墨如金, 十分强调 “书写” 的文字, 强调文必有采———富于文采。 “言而无文, 行之不远”, 此 “文” 是对应于言———平时日常说话的口头语言而言, 口语可以大白话, 滔滔不绝, 但书之于器 (石、 龟、 筒、 帛、 纸) 必须简精 , 而且必须深具文采 , 以尽可能少

的文字, 包容、 反映尽可能多的内涵、思想、 心绪、 情感。 文与言由此分家,文必具采 , 如同织锦 , 因而文章又叫“文锦”。

学———是指学养, 内涵, 指写作者的修养, 高人一筹, 非凡俗之辈, 所谓“文质彬彬, 然后君子”。

故, 古之 “文学”, 连起来理解就是: 富于文采, 深具学养———凡能写出富于文采之人, 必是深具学养之辈。 因而 , 古代富于文采的随笔 、 奏章 、 书信、 序跋、 策论、 箴铭、 传状、 碑志,甚至公务员的公牍 (如表 、 议 、 疏 、启、 令、 制、 檄) 都被视作 “文学”。

12 主编/周毅 副主编/舒明责任编辑/谢娟 whbhb@whb.cn

www.whb.cn2017 年 5 月 12 日 星期五

笔会

多一个字也不肯说的周有光朱正琳

采访周有光先生, 不是范用先生

牵的线。 当年 《读书时间》 栏目的男

主持人刘为偶然间读到周先生的 《语

文闲谈》, 引为奇书, 报了选题并登门

恳请周先生应允, 这才有了那一场采

访。 据周先生夫人张允和先生后来云:“从那以后就开始有媒体光顾周先生,所以我们常说, 刘为是始作俑者。”

在正式采访之前, 我当然也做了

功课, 把 《语文闲谈》 上下两册通读

了一遍 。 我的惊奇应该不亚于 刘 为 。后来我曾写过一篇小文来谈我读后的

那份惊奇, 题名为 《瘦得有精神》。 这

个题目是借用了金克木先生早先发在

《读 书 》 杂 志 一 篇 文 章 中 的 一 句 话 :“鲁迅的文章瘦, 瘦得有精神; 现在的

文章肥, 肥得有气派。” 我在读 《语文

闲谈》 时立即想起这句话, 并认定周

有光先生的文章就属 “瘦得有 精 神 ”一类 。 周先生自称他的那些 “闲 谈 ”为 “超短篇”。 三五百字甚或一两百字

就独立成篇, 读来每每觉得似乎话未

说尽便已戛然而止, 有些突兀。 细想

却发觉要说的事的确已全然说清, 再

说就属多余 。 篇篇如此 , 无一 例 外 ,真可谓惜墨如金! 合上书本我未免神

驰, 心想, 多一个字都不肯说, 周先

生其人的思想该是何等地清晰 简 洁 ?再细读, 更发觉篇篇文字确实都堪称

“闲谈”, 话题的由头也总是信手拈来,从北京晚报到华盛顿邮报都在 “旁征

博引” 之列。 那些看似不相干的话头,经作者三言两语轻轻一点, 就都扣紧

了 “语文” 这个题目。 换句话说, 作

者从那些庞杂的 “闲谈” 中理出了各

种各样的 “语文问题”, 并让读者心里

一 亮 , 一 下 子 就 明 白 了 它 们 何 以 是

“语文问题” 以及是什么样的 “语文问

题 ”。 读周先生书 , 我想到最 多 的 是

“烛照 ” 一词 。 在我的整个阅读 过 程

中, 的确像有一根蜡烛, 照亮了那字

里行间。采访是在演播室进行的, 那是我

第一次见到周先生。 开拍前在休息室

里, 刘为问了周先生一句: “听说您

懂得英、 法、 德、 俄、 日五门语言?”周先生立马纠正说: “不, 我不懂德

语 。” 沉默片刻之后 , 他大概 意 识 到

刘为是在做访前准备, 又小声补了一

句 : “我懂点希腊文 。” 我们一屋子

的 人 当 然 都 有 点 给 镇 住 了 。 说 来 惭

愧, 此前我对周先生一无所知, 甚至

连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刘为报选题

时 介 绍 情 况 说 , 周 先 生 原 为 经 济 学

家, 有金融学的专著, 业余做语言学

研究, 也发表过论文, 且显然名声在

外。 解放后经郭沫若先生推荐, 从上

海 调 到 北 京 进 入 文 字 改 革 委 员 会 工

作。 今日写至此, 我不由想起近日读

到周先生百岁以后写的一段文字。 其

中谈及在普林斯顿大学与爱因斯坦闲

谈, 爱因斯坦说了一句让周先生铭记

终生也让我过目不忘的闲话: “人与

人的差别在业余。”采访进行过程中, 我们全组人都

越来越惊奇, 很快就将眼前这个 93 岁

的老人引为奇人。 他的讲话, 与他的

超短篇文字一个样, 清晰、 简洁、 戛

然而止, 多一个字都不说。 但问题确

已说清, 而且透彻如有 “烛照”。 写文

章落笔前可斟酌 , 落笔后还可 删 改 ,说话也如此精准, 实属罕见。 在我耳

闻目睹的各次采访中, 即便这不是唯

一一例, 也是印象最深的一例。 因为

是谈语文问题, 我们还特意邀请了一

些青年学生来做听众, 并在采访结尾

处留了时间让他们提问。 周先生对这

些学生的回答, 竟让我想起外交家们

的答记者问, 清晰简洁自不必说, 且

似乎是有备而来, 滴水不漏。 我这种

联想只是一个比喻, 想说明的是, 周

先生的回答精准到那种程度, 仿佛是

出自一个高度警觉的人。 当然, 周先

生与外交家的区别也是不言而 喻 的 。周先生与学生之间完全不存在外交家

与记者之间的那种微妙的紧张, 他也

并不需要小心地回避问题中设下的陷

阱, 所以他的精准回答不是出自一种

技巧, 而是其思想的自然表达。 西谚

有 云 : “谁 想 得 清 楚 , 谁 就 说 得 清

楚。” 周先生说得那么清楚, 可见他想

得有多清楚。 他时年已有 93 岁, 非但

没有一丁点老人常有的啰嗦, 而且也

从来没有老人常有的跑题 (比如天南

地北的漫天联想)。 惊叹之余我对同仁

们说: “如果我 70 岁时能像周先生现

在这样的思想清晰简洁, 我就会认为

自己很了不起了!” 我当年 50 岁刚出

头, 在组里年龄最长。大约两年或三年之后, 周夫人张

允 和 先 生 出 了 一 本 书———《最 后 的 闺

秀》, 我们一组人到他们夫妇家里做的

采访。 由于书是回忆录性质的, 周先

生 也 应 邀 在 场 , 做 了 一 回 张 先 生 的

“配角 ”。 编导做了一个特别的设计 ,让他们夫妇俩并肩而坐。 张允和先生

虽为主角 , 坐姿却仍有 “夫唱 妇 随 ”的做派。 你让她坐在周先生右侧, 她

的身子就很自然地微微左倾; 你让她

坐在周先生的左侧, 她的身子又很自

然地微微右倾。 时年 90 岁的她, 还一

副备受呵护的 “娇妻” 模样! 我们眼

前所见, 确实是传说中 “一对让人眼

热的情笃夫妻”。 坊间传言, 说这对夫

妻终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单看他们

俩在镜头前这一坐, 我们就都信了。周先生那天的那个 “配角” 做得

之称职, 让我们又一次被惊住了。 他

从不抢话, 一直仔细地在听张先生说,脸上分明还流露出几分温情。 到张先

生告一段落之际, 他每每会慢条斯理

地补充一两句。 你要仔细一琢磨, 就

会发现, 他那 “一两句” 又总是说到

了点子上。 要么是张先生一时忘了说

的紧要细节, 要么是 “点睛之笔” 的

小小评论。 看得出来, 他是在用心地

维护和提高张先生谈话的质量。 他做

得很认真 , 但话却说得随意且 机 智 。我记得, 在说到他通过借书来追求张

先生的往事时, 他在一旁似有几分得

意又似有几分自嘲地点了一句: “七

十年前谈恋爱的一种小技巧。” 后来在

说到他教 90 岁的张先生学用电脑时,他对主持人的赞叹做了一个高端 (我

的感觉 !) 回应 : “我们研究 语 言 学

的, 从来就注意语言和机械的关系。”周先生论人论事, 总让我感觉他的话

是从高处来的。 还能想起的一个例子

是, 周先生在私下里与刘为闲谈时说

到: “沈从文就反对文字改革, 这家

伙, 知识不成系统。” 周先生与沈先生

是连襟 , 从这句话 , 可见两人 交 好 。不过 , 即便是这样随意地一个 点 评 ,却也足可见周先生立论之高。

听说百岁以后的他曾半开玩笑地

自许为 “五四时代仅存硕果”, 我信其

然。 而且, 从他身上我也再一次感觉

到了 “五四” 的巍峨。

乡关何处

什么是家乡? 对当代人而言, 就是

度过童年的地方, 而我的童年却被分成

了两半儿。 母亲是南京下乡知青, 为了

彼此有个照应, 外公外婆在下放时就选

择了母亲插队的地方———灌河边上响水

县。 这是苏北有名的贫困县, 据说因为

生 活 条 件 太 差 , 外 公 得 了 很 严 重 的 胃

病, 外婆也严重营养不良, 相册里老两

口的合影足以证明这一点。自打出生, 我就跟着妈妈和两位老

人家生活在一个土坯房里, 房顶上是茅

草。 里间居住, 外间是厨房, 一个大土

灶 , 灶 前 是 一 张 小 饭 桌 , 仅 够 四 人 围

坐。 屋外是个大场院, 是四周邻居堆草

垛 和 晒 红 薯 干 (当 地 人 称 之 为 “山 芋

干”) 的地方。 白天大人们下地干活儿,我就跟着邻居农户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记得夏天烈日当头 , 冬日里寒风呼啸 ,这就是我仅剩的一点回忆了。

快 到 五 岁 时 , 父 亲 把 我 接 到 了 南

京 。 虽然户口还在乡下 , 但父母觉得 ,我 还 是 应 该 在 城 里 接 受 教 育 , 于 是 插

班 进 了 父 亲 所 在 单 位 的 幼 儿 园 。 入 园

之 初 的 一 段 时 间 , 非 常 不 适 应 , 因 为

小伙伴们说的是南京话, 而我则是一口

苏北土话, 不但没法交流, 还要遭到同

学的耻笑。 单位幼儿园有个好处, 因为

家长彼此都是同事, 所以孩子们也有分

寸 , 不 至 于 干 出 什 么 出 格 儿 的 恶 作 剧

来。 不久后, 我和他们打成一片, 没什

么区别了。过年随父亲下乡探亲, 外公外婆和

妈妈惊讶于我居然一口南京话, 然而却

备感欣慰。 麻烦的是, 我跟邻居家小伙

伴儿交流起来却有了语言障碍。 又隔了

一些年, 再次回到出生地, 见到小伙伴

儿, 居然不知说什么好。 正因有了这样

的经历, 才让我在中学里读鲁迅的 《故

乡》 时比同学多了一些感同身受。之后除了留学或短期进修, 一直居

住在南京这座城市 , 忽忽已近四十年 ,真是不可思议。 按理说, 南京就是我的

故乡了, 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可是

自打要填表那天起, 麻烦就来了。 那时

候, 表格上的 “籍贯” 一栏并不等同于

“出生地”。 父亲总是对我说, 这里应该

填 “无锡 ”。 因为那是他的故乡 , 这一

点是毋庸置疑的 , 祖上就生活在那里 ,生于斯长于斯。

对于父亲那一代人来说 , “籍贯 ”就是 “祖籍 ”, 我作为他的儿子 , 自然

是无锡人。 这是自古以来的习惯, “郡

望” 乃是身份的象征, 故而柳宗元、 颜

真卿虽生于京城长安, 却要强调自己是

琅琊郡、 河东郡人氏。 父亲虽然出身农

家, 并非望族, 却以自己是无锡人而自

豪。 处于吴地的无锡的确人杰地灵, 父

亲从事自然科学研究, 总是爱说科学院

的院士里有多少多少无锡人, 一副与有

荣焉的样貌, 可爱而又好笑。上小学那几年间, 一放暑假, 我就

会被送回无锡乡下 , 住在堂哥堂姐家 ,与 一 班 侄 儿 、 侄 女 们 玩 耍 。 说 起 来 可

笑, 他们中颇有几个还大我几岁, 即便

是岁数小的, 也是绝不肯喊我一声叔叔

的 。 这 样 一 来 , 他 们 称 呼 成 了 一 个 问

题 。 后来自然的 , 一声 “诶 ”、 一个眼

神便成了彼此打招呼的信号 。 夏日里 ,白天跟着一帮 “后辈” 下河游泳, 稻田

里捉田鸡、 钓黄鳝, 不亦乐乎。 晚上洗

完澡 , 躺在露天的竹榻上听大人闲谈 ,枕着一片蛙声入睡。 假期结束前匆匆把

作业写完 , 带着一口无锡话回到家里 。父亲听着乡音, 面带笑意, 母亲则一个

劲儿地埋怨我晒黑了。祖母去世前的几年, 在南京跟我们

住在一起。 我与祖母共居一室, 常陪她

聊天。 她不会说普通话, 广播电视节目

里, 只有锡剧、 评弹能够听得懂, 我也

就 跟 着 听 。 所 以 那 几 年 , 家 里 吴 音 袅

袅, 连妈妈这个南京人都不得不学几句

无锡话 , 否则无法 “融入 ”。 这一来二

去, 真就觉得自己是个无锡人了。祖母去世后, 外公外婆常来小住些

日子, 于是在家中南京话又恢复了原有

的地位, 日常生活中更不必说了。 对于

一个人的身份认同而言, 语言真的是非

常重要。 外祖父母也是祖祖辈辈几代的

南京人, 一口地地道道的南京话。 耳濡

目染, 我也学说得十分纯熟。 后来遇见

不少同辈人, 他们总觉得我的发音和用

词很是 “老旧”, 颇有 “隔世之感”, 说

白了就是很 “土 ”。 南京曾是首都 , 现

在还是省会, 四方人口杂居一地, 时间

久 了 , 语 音 词 汇 上 就 会 发 生 不 小 的 变

化。 近来本地的广播电视里出现了方言

节目, 某公交车里也用普通话和方言报

站名儿, 但我听起来总觉着别扭, 皆因

年轻的播音员们不够纯正。 记得第一次

上门拜见日后的岳父岳母, 因他们是城

南 的 老 南 京 , 所 以 我 也 刻 意 “字 正 腔

圆 ”, 结果让坐在一旁的女友 “大跌眼

镜”。 后来, 媳妇娶进门儿, 连说无锡普

通话的父亲都要别几句南京话了。 无形

之中, 我已渐渐成了南京人。如今的表格上, “籍贯” 一栏已渐

渐被 “出生地 ” 取代 , 每当填至此处 ,似乎又在提醒我 , 南京并非我的故乡 。毕竟, 我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小半个童

年。 留下的回忆太少, 记忆是在父母的

讲述和相册里的照片拼凑起来的。 依稀

有半导体里淮剧的唱腔, 屋后那条我差

点淹死在里面的小河沟, 将我的手抓伤

过的小猫……那时的同伴大多再也没有

见过, 只有一位后来在南京打工, 辗转

找到我家借钱 , 并吃了一顿饭 。 席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如 《故乡》 里的

“我” 多年后遇见闰土时的情形。很多年后, 我陪二老回到村里探望

乡亲们, 迎在村口的长辈们和父母有说

有笑, 而我却傻站在那里。 他们口中说

着我小时候的事情, 我却像是在听着别

人的故事。 记忆总是有偏差的, 好几个

人都在争着说, 是他当年救下了落入水

中的我 , 而不是别人 。 我傻站在那里 ,向他们每个人道谢。 当地人招待客人的

方式 , 依然是端上一碗浓浓的糖开水 ,外加上几片 “大糕”, 甜得几乎让人无法

下咽。 无论走到哪家, 都是一样。 那一

天, 听了不知多少故事, 却也不必都当

真。 腹中的云片糕被糖水泡开, 感觉肚

子要撑破。 父母说, 过去农民的日子很

苦, 物资短缺, 自家碗里是不会放那么

多糖的, 招待客人时会多加一勺。 这让

我想起小时候, 去妈妈的外公家, 为了

不给他添麻烦, 我们总是午饭后去探望,老人家每次都会烧一锅浓浓的粥, 加上

两勺糖搅一搅, 盛上的第一碗给我。 没

有别的小菜, 仅此而已。 然而那份香甜,至今难忘。

每当看着墙上挂着的 祖 母 的 照 片 ,我 便 会 想 起 另 一 个 家 乡 无 锡 。 夏 日 乡

间, 蝉鸣不止, 赤脚在田埂上与比我大

的 “小辈” 们打闹嬉戏。 然而祖屋、 门

前的水井、 水井前的水蜜桃树和竹林都

不复存在了。 这一片几个村子的土地被

征用了, 成了开发区。 如今那里已经是

连片的厂房和仓库, 进进出出的大多是

外地来打工的年轻人, 想听一听乡音都

很难了。原本我所拥有的三个 “故乡” 只剩

下一个了 , 它也在一天天发生着变化 。儿时去上学 , 手里常攥着一颗小石子 ,在沿途的围墙上一路划过去。 九十年代,破墙开店, 昔日高贵的公家单位纷纷出

租门面房, 石子再无用武之地。 南京大

街上的梧桐树也是栽了砍 , 砍了再栽 。新栽的树树冠太小, 盛夏时尚不足以将

宽阔的街道完全遮蔽, 让我这样的骑车

人时时怀念着过去。 说到底, 故乡就是

童年 , 乡愁就是回忆 。 既然回忆还在 ,故乡也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