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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论(聊斋志异)中的!限知视角"叙事!!!兼论中国文言小说视角控制技巧的演进

段 宗 社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B#"##C"

摘D要# 中国文言小说传统中#随着叙事由散漫走向精致#以晋宋之际的.白水素女/为标志#形成了一种

%聚焦&叙事技巧$ 唐人沈既济.任氏传/为狐女任氏作传引入两位视点人物以展示人物事迹的方式#不同于以

往史传文中由作者直接讲述的方式#标志着中国文言小说已发展出视角控制技巧$ 蒲松龄.聊斋志异/发挥这

一技巧#发展出纯粹的%限知视角&叙事艺术$ 从对.黄英/ .王货郎/等小说的分析可以看出#%限知视角&在

.聊斋志异/长篇和短篇的叙事中已经广泛运用#获得了曲折含蓄而洁净明雅的叙事效果$ 视角控制技巧在古

代作家那里主要借助对小说文本领悟而传承$

关键词# 聚焦叙事' 限知视角' .聊斋志异/

中图分类号# \!"B()#D文献标识码# EDD文章编号# #$B! I)!FH!!"#$""$ I"")# I"B

收稿日期# !"#$ I"H I!#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中国古代文论中1法2的形态与理论的现代阐释研究&!#"G]̀ "!F"

作者简介# 段宗社#男#陕西凤翔人#文学博士#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一% 中国文言小说中!限知视角"

的形成DDDDDD D

DD小说是虚构故事#如何使虚构在呈现情态上

%就像是真的一样&#涉及到叙事学中的%聚焦&技

巧$ 法国理论家热拉尔3热奈特指出#史诗或早

期小说形式属于%无聚焦&或%零聚焦&叙事#叙事

不突出任何视点#叙述者可以随意进入所有人物

的思想领域#代他们发言#这样的叙事因此也称作

%全知型&叙事'后来作家们感到%了解所有人物的

思想要比了解一个人物的思想更多一些虚假

性&

+#,#"C

$ 为了使虚构叙事显得真实一些#作家们

采取一种谦逊的态度#假定自己就像真实世界的

观察者一样只能以有限的视界知道一个人物的全

部#于是仅借助这个人物展开有限叙事#开启了热

奈特所谓的%聚焦叙事&)叙事人把焦点集中在一

个人物身上#按照焦点人物活动与感知线索进行

叙事#叙事内容严格控制在焦点人物视听观感范

围内+#,#H* I#HF

$ 焦点叙事实为一种故事呈现方式#

作家只需要紧紧追随一个人物的踪迹#将他的行

踪和所知所感呈现出来即可#这样的叙事不但带

来真实感#而且对作家来说故事结撰也有了清晰

的线索#叙述起来会方便一些$ 到 !" 世纪#海明

威等小说家甚至采用了更加谦逊的方式#不进入

人物的主观世界#只对他们外在行为动作进行叙

述#属于聚焦叙事的极致形态#热奈特称之为%外

聚焦&#与之相对的可以进入人物内心的叙述就是

%内聚焦&$ 由%零聚焦&到%内聚焦&再到%外聚

焦&#作家表面上似乎在刻意掩藏虚构的踪迹#而

实际上在追求叙事的精致化$ 由%全知&到%限

)!DDD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年第 $ 期

知&#实则为了叙事笔触由散漫而集中#叙事随之

获得了一种由%限知&而来的技巧化水平$ 西方学

者还把叙述中的有限%展示&和全知%讲述&区分

开来#甚至认为%展示&是一种真正艺术性的行为#

是小说艺术从历史实录中分离出来的标志$

近 !" 年来中国学者也对视点控制技巧做了

许多探索$ 杨义先生的.中国叙事学/把中国小说

叙事视角区分为%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指出

史传文学和篇幅较长的传奇小说一般沿袭了历史

叙事的全知视角#而篇幅较短的志怪小说则能够

别出心裁#以旧题陶潜.搜神后记/卷 * 的.白水素

女/为标志#志怪性作品已开始采用 %限知视

角&

+!,!!#

$ 志怪小说采用%限知视角&并非与生俱

来#而是中国小说艺术历史演进的成果#所以应把

采用%限知视角&视为小说具有较高叙事艺术水平

的标志$

如果将.白水素女/这样的叙事与西晋葛洪的

.神仙传/做一比较#则可以看出早期神仙故事一

般采用%全知视角&$ 如.神仙传/卷 ) 中的%太阴

女&#开篇说%太阴女者#姓卢名全$ 为人聪达#知

慧过人$&然后正面讲述她的神异事迹$ 最后说她

得太阳子帮助成仙# %时年二百岁而有少童之

色&$

+H,#**

.神仙传/BB 篇全部采用两汉以来最普

遍的史传叙事模式#并不在意视点#一般先说神仙

姓氏籍贯#再说热衷何种道术#最后列举一二神仙

事迹$ 在这样的叙事中看不到由视角转换带来的

%波澜&#不具备%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其实史

传就是为了传述人物事迹#.神仙传/也仅仅为了

宣讲神仙事迹#以明神道之不诬#叙述者没有必要

刻意进行视角控制$ 如果把小说视为与直接陈述

有别的%精致叙事&的话#则.神仙传/这样的故事

形态就很难纳入%小说&的范畴$

其实这样的直接呈现的叙事模式也是百年后

.搜神记/.搜神后记/的主流#但叙述者偶尔也能

在不经意中逸出史传常规#创作出像.白水素女/

这样的特出形态#成为中国小说摆脱史传模式而

发展出更高叙事技巧的起点$ 小说以表彰%白水

素女&这样的神奇事迹为宗旨#聚焦于福建侯官孤

儿谢端以展开故事#说他父母早亡#为邻人所养#

长到十七八岁#开始另辟居所#未得婚配#一个人

辛勤劳作#恭谨自守$ 后来拣得一只大螺带回家#

放在瓮中保存#从此每天耕作回家#都有现成的饭

菜做好等着他享用$ 开始以为是好心的邻居所

为#但发现邻居也不知此事$ 有一天好奇的谢端

鸡鸣时分就下地干活#天亮就赶回家想看个究竟#

结果发现一位少女从放置大螺的瓮中出来#到灶

下生火$ 谢端进门#女子躲藏不及#告诉谢端#自

己是天河中的白水素女#天帝怜悯谢端一人孤苦#

派她下来帮助操持饭食#直到他娶了妻子#但天机

泄露#就只好返回天庭了$ 小说所有内容都按谢

端的视角逐层呈现#属于聚焦叙事$ 这样的叙事

由人物事迹的罗列堆砌转化为一种情节化的叙

述#所有事件都被纳入前后照应的整一的情节中#

读者所感知到的是一个具有完整情节序列的故

事$ 作为视点的谢端同时也是故事的主人公#白

水素女之下凡由他而起$ 而人间男子与神女的交

往方便地导向一种情爱想象#开启了唐人情爱小

说的普遍模式$

唐大历年间沈既济.任氏传/在视角控制技巧

演进中具有标志意义$ .任氏传/开篇云)

任氏!女妖也$ 有韦使君者!名肶!第九

信安王之外孙$ 少落拓!好饮酒$ 其从父

妹婿曰郑六!不记其名$ 早习武艺!亦好酒

色!贫无家!托于妻族$ 与肶相得!游处无间$

开头介绍传主身份#类似于%苏秦者#东周雒阳人

也&这样的史传模式#作为史馆修撰*具有%良史之

才&

!的沈既济在结撰这篇传奇时#保留了.史记/

以来史传文某些行文规范$ 但作者在下面的叙述

中突破了以往史传文全知讲述的方式(((并没有

由作者直接介绍传主的生平事迹#而是宕开笔墨#

引入韦肶和郑六这两位貌似不相干的人物$ 这两

位人物在开头位置突兀出现对于习惯史传文的读

者来说显然有点蹊跷#岂不知这正是中国文言小

说与史传文分立的标志$ 沈既济实则开出了一种

影响深远的小说结撰模式)在总体构思上以人物

传为目标#而这个人物的事迹不再由作者%讲述&

!

.新唐书/卷 #H!.沈既济传/云)%沈既济#苏州吴

人$ 经学该明$ 吏部侍郎杨炎雅善之#既执政#荐既济有

良史才#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

DD第 )* 卷 段宗社) 论.聊斋志异/中的%限知视角&叙事 )HDDD

出来#作者在只需要叙述视点人物的行踪与观感#

从而将人物事迹%展示&出来$ .任氏传/主要讲

狐女任氏的情义与忠贞#即作者在最后一段所说

的%遇暴不失节#?人以至死&$ 对这两方面品质

的展示#作者巧妙地分配给两位视点人物$ 郑六

与任氏结男女之好#任氏对穷书生的情义借助郑

六的视角表现即可$ 而%忠贞&单由郑六是无法验

证的#作者巧妙地转入韦肶视角)%郑子适出#肶入

门#见--&这位富贵的公子对任氏百般调戏#任

氏始终不从#最后向韦肶倾诉衷曲)%公少豪侈#多

获佳丽#遇某之比者众矣$ 而郑生穷贱耳#所称惬

者#唯某而已$ 忍以有余之心#而夺人之不足乎0&

这句话打动了韦肶#任氏保住了贞节$ 如果说.任

氏传/开篇%任氏女妖也&一句显示该篇还保留着

史传文的痕迹#那么在其后的小说中#这样的痕迹

已经被抹掉了$ 如其后蒋防.霍小玉传/开头)%大

历中#陇西李生名益#年二十#以进士擢第$&元稹

的.莺莺传/开头)%贞元中#有张生者#性温茂#美

风容--&沈既济等人以史传框架整合晋宋志怪

小说中的%聚焦&技巧#从而给文言小说确立了一

种视角控制艺术$ 这种技巧在用%传奇法而以志

怪&的蒲松龄.聊斋志异/中得以进一步发挥#获得

了完美的艺术效果$

二% (聊斋)长篇中的!限知视角"

.聊斋志异/中的一些篇目#可以代表中国文

言小说在视角控制艺术方面所达到的高度$ 杨义

先生已经注意到#.葛巾/ !卷 #""通篇严格遵循

%限知视角&

+!,

$ 通览全书还会发现#作为.葛巾/

姊妹篇的.香玉/!卷 ##"及另一篇写菊花神的.黄

英/!卷 ##"都采用了%限知视角&'另外在一些三

四百字的短篇小说中#%限知视角&的使用也创造

了奇特的艺术效果$ 本节先以.黄英/为例#分析

.聊斋/长篇中%限知视角&的艺术效果$

.黄英/开篇云)%马子才#顺天人#世好菊$ 至

才尤甚$ 闻有佳种#必购之#千里不惮$&本篇为菊

花精黄英立传#而以貌似不相干的马子才开篇#这

种方式与史传文有别#却是唐人小说的普遍形式#

也是.聊斋志异/长篇故事的普遍形式$ 在%内聚

焦&叙事中#这样的开头就同时具有确定焦点人物

的功能#主人公黄英及她弟弟陶生的出场#即在马

子才去金陵购买菊花良种的归途中自然带出的#

%归至中途#遇一少年#跨蹇从油碧车#丰姿洒落$

渐近与语#少年自言)陶姓$ 谈言骚雅$&因与谈种

菊之法#使马引为知音#并邀请%欲卜居河朔&的陶

氏姐弟俩去他家居住$ 陶生到车前向车中人告

知#黄英在马子才的视野中出场了)%陶驱车前#向

姊咨禀#车中人推帘语#乃二十许绝世美人也$&对

黄英的后续描写也严格控制在马子才视野感触之

内#按照马氏夫妇与陶氏姐弟的交往逐层带出$

陶氏姐弟与马家同居一院%共食饮&自然而然

地带出生计困顿的问题#陶生主张卖菊谋生#而马

以为%以东篱为市井#有辱黄花矣&#有意显示焦点

人物好菊而不贪求世俗利益的性格$ 而陶生以

为)%自食其力不为贪#贩花为业不为俗$ 人固不

可苟求富#然亦不必务求贫也$&由于观点不和#陶

氏姐弟%不复就马寝食#招之始一至&#宕出了马子

才的视线$ 他们如何种菊卖菊0 又如何凭借神力

使那些残枝劣种茁壮佳妙#作者并不越俎代庖#阑

入陶生所居住的南院代为查看#而是很有耐性的

等待着马子才自己前来探访$ 下面作者按限知视

角结撰了一段绝妙文字)

未及!菊将开!1马2闻其门嚣喧如市$ 怪

之!过而窥!见市人买花者!车载肩负!道相属

也$ 其花皆异种!目所未睹$ 心厌其贪!欲与

绝"而又恨其私密佳本!遂款其扉!将就诮让$

花神的秘密读者自然急于知道#但作者并不为读

者着想#而是严格遵守%视角&原则$ 过了不多久#

在菊花将开的时节#马子才先听见喧闹声#感觉奇

怪#过去查看#看见众多买花者和美丽的花朵$ 令

人惊异的是#作者多次写到焦点人物马子才的心

理#而全文却没有一处越过马子才去写陶氏姐弟

的心理$ 陶生与马子才意见不合而分居南院#应

该有些心理活动#但作者除了写陶生当面说的激

越语言外#不再做任何多余的心理窥测$ 难道未

经理论家点破#柳泉先生已经先行掌握%限知视

角&的奥秘了吗0 如果真的讨厌陶生的贪心而与

之绝交#则小说就可以在此结束了#%欲与绝&只是

作者制造的小波澜而已$ 爱菊如马子才者#当然

不会无视南院的佳妙花种$ 他敲开了陶生的院

))DDD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年第 $ 期

门#在情节上为了一窥南院佳妙花种#在作者行文

本意上则要展开对陶氏姐弟的新一轮叙述$ 这一

节终于将重点由花转向小说的核心人物黄英$

马子才敲门#陶生开门迎接#马子才入南院首

先关注的肯定是菊花#%见荒庭半亩皆菊畦#数椽

之外无旷土$ ?去者#则折别枝插补之'其蓓蕾在

畦者#罔不佳妙#而细认之#尽皆向所拔弃也$&接

下来是%房中呼三郎&#%俄献佳肴#烹饪良精&$

由佳肴想到制作之人黄英$ 马子才又闲闲一问)

%贵姊胡以不字0&你的姐姐为什么还不嫁人0 陶

生回答没到时间$ 接下来从马子才的眼中写陶家

用卖菊所得增舍起屋*买田置地#发家致富$ 而陶

生秋天载花外出#第二年春尽不归$ 这貌似不经

意的情节#却有作家良苦用心$ 因为陶生就仿佛

马子才与黄英之间的一道屏障#有陶生在的时候#

马子才到来总有陶生出面接洽#焦点人物很难与

黄英直接照面#这样黄英也就无法正面呈现在焦

点视界中#这对一个篇题所标示的核心人物来说

是不可思议的$ 陶生外出不归#实则去除这道屏

障'而此时马妻病逝#马子才%意属黄英&#后来两

人成了夫妻$ 黄英终于来到焦点人物的正面#聚

焦艺术与情节设置完美统一$

在上一节陶氏姐弟初来时#作者已经安排马

子才的妻子吕氏与黄英交往)%马妻吕#亦爱陶姊#

不时以升斗馈恤之$ 陶姊小字黄英#雅善谈#辄过

吕所#与共纫绩$&黄英的小字和性格是借助焦点

人物的妻子了解到的#因为女人之间的交接可以

随性适意#了解一些马子才不便于知道的东西'而

夫妻之间又无所不谈#吕氏其实是和视点人物融

为一体的#那么通过马妻呈现一些信息#也在%限

知视角&范围内$ 马子才与黄英结为夫妻后#小说

并没有展示神女与书生之间的浪漫情缘#婚后故

事只是为了延续了上文马子才与陶生关于守贫还

是求富的争议$ 情节转换#主旨依旧$ 马以为自

己%三十年清德&因为致富而丧失$ 黄英比弟弟更

加优雅机智#她说)%妾非贪鄙'但不少致丰盈#遂

令千载下人#谓渊明贫贱骨#百世不能发迹#故聊

为我家彭泽解嘲耳$&作者种种设置(((陶生外出

不归*马妻亡故*子才与黄英结为夫妻(((似乎仅

仅为了托出这番高论0 明*清时代世俗伦理的进

展使%贫贱&亦成为人们嘲讽的对象#%解嘲&即避

免被嘲笑$ 黄英表面上与马子才存在矛盾#但她

的发家致富实际上在帮助马子才摆脱世人的嘲

讽#%我家彭泽&一语双关#遥指陶家先祖陶潜#近

指%我家马子才&#马子才也是陶潜一流的安贫守

道之人$ 这时 %马亦自笑#无以对#遂复合居如

初&#接受了黄英给他带来的富足生活$

小说的尾声展示了精彩的%醉陶&#依然处在

马子才的视角之内$ 马子才有事前往金陵#在花

肆上见到阔别数年的陶生#邀他返家#陶生说)%金

陵#吾故土#将婚于是$&交待这些年离开的缘由#

有意遮掩因视角转换而让陶生离开的刻意性#仿

佛陶生的离去势在必然#不是作者的刻意安排$

陶生最后还是在马子才苦苦劝说下回到了北方的

家#实则为了通过马子才见证%醉陶&的动人场面#

陶生饮酒沉醉#%卧地#又化为菊$ --盆中花渐

萌#九月既开#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 1醉

陶2#浇以酒则茂&$ 将菊花与酒作了创造性关联#

将陶渊明%饮酒& %采菊&事迹整合到陶生这样一

个意象化的人物身上$

据上述分析可以认定#中国早在 #B 世纪下半

叶就已出现具有严格视角控制特征的小说#.聊斋

志异/中的一些篇目即为此类小说的代表'但除了

.葛巾/.香玉/ .黄英/等为数不多的篇目采用严

格的单一视角外#.聊斋志异/中其他数量众多不

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单一视角#视角控制技巧与

唐人.霍小玉传/.莺莺传/等小说在同一水平上$

如卷 #.娇娜/情节的呈现主要依托书生孔雪笠的

视点#却在开头介绍狐仙娇娜一家居住的荒废宅

第时采用了全知视角#尽管全知叙事在全文所占

的比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卷 !.婴宁/大部分情

节按主人公王子服的视角呈现#中间一段却又转

入吴生的视角交待婴宁在南山的家变成一片

荒冢$

三% (聊斋志异)短篇中!限知视角"

的艺术价值DD D DDD

DD.聊斋志异/中杂录琐记的短篇#由于篇幅短

小!*"" 字以内"#情节简单#可以更方便地采用单

一视角进行聚焦叙事$ 如卷 #".王货郎/)

DD第 )* 卷 段宗社) 论.聊斋志异/中的%限知视角&叙事 )*DDD

济南业酒人某翁!遣子小二如齐河索贳

价1讨酒债2$ 出西门!见兄阿大$ 时大死已

久!二惊问'(哥那得来-+答云'(冥府一疑案!

须弟一证之$+二作色怨讪$ 大指后一人如皂

状者!曰'(官役在此!我岂自由耶0+但引手招

之!不觉从去!尽夜狂奔!至泰山下$ 忽见官

衙!方将并入!见群众纷出$ 皂问'(所事何如

矣-+一人曰'(勿须复入!结矣$+皂乃释令归$

大忧弟无资斧$ 皂思良久!即引二去!走二三

十里!入村!至一家檐下!嘱云'(如有人出!便

使相送"如其不肯!便道王货郎言之矣$+遂

去$ 二冥然而僵$ 既晓第主出!见人死门外!

大骇$ 守移时!微苏!扶入饵之!始言里居!即

求资送!主人难之!二如皂言$ 主人惊绝!急

雇骑送之归$ 偿之!不受"问其故!亦不言!别

而去$

叙述者在第一句话中引出%小二&之后#接下来所

有情节的呈现都依托于小二视角$ 全篇按小二出

门和回家#形成前后相承的两个部分#所有内容都

按照小二的见闻清晰写出$ 正因为采取了限知视

角#尽管逻辑结构分明#而故事本身的明晰性则受

到影响#出现了引人入胜的含混效果)小二出门讨

酒债#遇见已死的长兄阿大#而兄是怎么死的0 病

死的#还是为人所害0 年纪轻轻怎么就死掉了0

兄长从冥府前来#是为了请兄弟为一件疑案作证$

这就奇怪了#阎罗王掌握人间生死#洞悉人世情

事#任何罪恶和善行应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他怎么

会需要一个人世间的活人出庭作证呢0 小二得知

阿大的来意后#并没有一头雾水#而是 %作色怨

讪&#他为哥哥的多嘴而不满#说明他们兄弟之间

确实有一个秘密#而这次老大却透露给了冥府判

官#到底是什么秘密0 为什么活在人间的小二不

愿让人知晓0 这件事本来可以在法庭作证时真相

大白的$ 可惜的是#当他们%尽夜狂奔&到达官衙

时#却见%群众纷出&#官司已经宣判了#无需证人

出庭$ 在证人未出场的情况下#案件即告审结#看

来这位证人果然是可有可无的$ 但为什么让皂隶

和兄弟俩白忙一场0 作者怕通过小二的眼睛把案

件真相泄漏给读者吗0 什么样的案件不便公诸于

众呢0 作者开篇就提示读者#小二要为冥府的一

桩案子作证#案件本身早已成为读者兴趣中心#结

果却成了最大的疑惑$ 这是第一部分写去往

冥府$

第二部分当皂隶开释小二令其回家时#却又

发生了%无资斧&的问题#没有路费怎么回家0 皂

隶沉思良久后#带小二夜行二三十里#来到一户人

家的屋檐下#嘱咐小二)%明早见有人出来#就请他

送你回家'他如果不肯#就说这是王货郎托付的$&

小二就在这家屋檐下死去#第二天请求屋主人送

他回家$ 主人有些为难#而当说出%王货郎&时#主

人震惊#急忙雇马送他回家#而不要任何报偿$ 全

篇重点在后一部分#整个叙事显然意在%资斧&#再

由%资斧&引出篇题主人公%王货郎&$ 王货郎是

谁0 是皂隶生前的在世身份呢#还是另有其人0

与本文所述案件有什么关系0 与村主人又有什么

关系0 为什么村主人听说%王货郎&的名字便会

%惊绝&0 甘愿出资送老二回家而不索取任何报

酬0 留给读者的#又是一个更大的疑团$ 这一故

事围绕小二离家和回家所构成的两个部分#最终

凝聚为两大疑团$

整个叙事似乎在刻意制造疑惑#而不留下任

何破解线索$ 这样#貌似首尾接续的叙事实则存

在众多%残缺&)小二是去索酒债的#最后无获而

归'兄邀弟前往作证#也无功而返'陌生的乡里人

闻%王货郎&三字而不惜耗费送小二回家#王货郎

的身份却不得而知$ 作者时而隐去原因#时而回

避结果$ 整个故事云遮雾罩#读来一头雾水$ 这

样#作者以限知视角所呈现的#可以看作接受美学

所说的%召唤结构&$ 叙事所凝聚的两大疑团#以

及围绕疑团的种种空缺#正可唤起一种窥探兴趣$

我们注意到#作为本文最大疑点的%王货郎&

与开头的%业酒翁&所从事的行业有相通之处#即

都出卖货物并有可能被人赊账$ 开头暗示结尾#

%业酒翁&派遣小二追讨酒债#是否暗示王货郎和

村主人之间也存在债务纠葛0 王货郎已经作古#

他是皂隶本人呢0 还是冥府官司的原告0 而村主

人和酒店小二一样#是了解端倪并可提供旁证的

知情人#所以他听到%王货郎&之名时不是%骇&而

仅仅是%惊&$ 据此可以推知#冥府中的那场官司

大约属于债务纠纷$

)$DDD 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 年第 $ 期

上述联想涉及中国古代历史叙事中的%互见

法&$ 司马迁.史记/为使一篇人物传记具有统一

性#往往会略去与此篇主旨关系不大的事实#而这

些事实后来又会在其他传记中叙述出来$ 这一方

法也在明清小说中有创造性发挥#如.水浒传/中

宋江和李逵是相互映照着写出的#金圣叹将之总

结为%背面敷粉法&$ 柳泉先生通过这样的含混叙

事#也在尝试一种叙事策略)这里故意略去#那里

露出端倪$ 先生在和读者打哑谜吗0 果然如此#

那.王货郎/一篇的艺术价值就应该这样评估)作

家采用限知视角制造了一个具有%召唤结构&的

文本$

而同样是限知视角*聚焦叙事#有的篇目却可

以做到洁净明雅#如卷 ).柳秀才/)

明季!蝗生青兖间!渐集于沂$ 沂令忧

之$ 退卧署幕!梦一秀才来谒!峨冠绿衣!状

貌修伟$ 自言御蝗有策$ 询之!答云'(明日

西南道上!有妇跨硕腹牝驴子!蝗神也$ 哀

之!可免$+令异之$ 治具出邑南$ 伺良久!果

有妇高髻褐帔!独控老苍卫!缓蹇北度$ 即?

香!捧卮酒!迎拜道左!捉驴不令去$ 妇问'

(大夫将何为-+令便哀恳'(区区小治!幸悯脱

蝗口$+妇曰'(可恨柳秀才饶舌!泄吾密机0

当即以其身受!不损禾稼可耳$+乃尽三卮!瞥

不复见$ 后蝗来!飞蔽天日!竟不落禾田!尽

集杨柳!过处柳叶都尽$ 方悟秀才柳神也$

或云'(是宰官忧民所感$+诚然哉0

可以把这篇 !)" 余字的小说按情节进程分为五

节)!一"沂县县令忧虑蝗灾'!二"因忧成梦#柳秀

才梦中献避蝗计策'!三"县令依柳秀才之计行事#

在道旁捧卮酒迎拜蝗神'!四"结果蝗虫飞来不害

庄稼#专吃柳叶#方知献计秀才为柳神'!五"以%或

云&交代这一切都是%官宰忧民&的结果#照应开

头$ 五节层层衔接#因果紧扣$ 先有县令之%忧&#

然后有柳秀才入梦献计#此所谓诚心感动神灵'次

日依计拜迎哀求蝗神#结果是庄稼免遭祸害而柳

树遭殃$ 县令因蝗害而忧#因忧而梦#梦中得柳秀

才计策#依计而恳求蝗神使庄稼免于祸害$ 因蝗

害而起#又因蝗害之得以避免而终#情节环环紧

扣$ 最后一句照应第一句#读者很容易领悟的主

旨都要由作者说出来$ 县令*柳秀才*蝗神的作为

都有明晰确定的前因后果$ 除最后%或云&一句#

整个叙事中作者将视角聚焦在%县令&身上#借县

令的所见所梦所感写出#给人的感觉是洁净明雅#

如晴空朗日#浅水平沙#一览无余$ 我们姑且把这

种前因后果照应分明的叙事特色称为%圆融&#整

个故事仿佛一个圆圈#首尾接续#没有断点和错综

之态'在意义生成方式上#是简洁明快地直接表

述#没有任何曲笔隐喻带来含混#可与.王货郎/的

含混形成对比$ 清人冯镇峦先生指出)%聊斋短

篇#文字不似大篇出色#然其叙事简净#用笔明雅#

譬如游山者#才过一山#又问一山#当此之时#不无

借径于小桥曲岸#浅水平沙#然而前山未远#魂魄

方收#后山又来#耳目又费$&

+),#$似乎正为这两篇

小说而发#如果说.柳秀才/是晴空朗日*%浅水平

沙&#那么.王货郎/就如黄山奇峰*云遮雾罩$ 作

家以限知视角#将短篇营造得如此别致多姿#令人

叹服$

四% 小D结

朱自清先生指出#唐人传奇%是有结构的小

说&#%从前只有杂录或琐记的小说#有结构的小说

从传奇起头$&

+*,FB朱自清先生虽然没有解释%结

构&的含义#但不难猜想结构无非是指情节布局#

即讲故事的方式$ 杂录琐记之类#往往记述一事

一言#情节简单#不必考虑布局$ 从唐人传奇开

始#有意结撰故事#就需要对结构布局做合理设

计$ 从较早.任氏传/开始#就形成了以视点人物

见闻统辖一切的模式#这种模式在后来的.霍小玉

传/.莺莺传/等传奇中得以运用#使中国小说具有

了自发的视角控制技巧$ 到蒲松龄著 .聊斋志

异/#作家有意寻找最佳叙事模式#唐传奇那里得

以成功应用的视角控制艺术#在.聊斋志异/叙事

中被发展为纯粹的限知视角$ 如上所论#.聊斋志

异/从长篇到短篇再到杂录琐记#所有叙事都具有

视角控制的特征#而有一部分小说甚至达到了完

美的%限知视角&水平$ 鲁迅说#.聊斋志异/ %描

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

状#如在目前--偶述琐闻#亦多简洁#故读者耳

目#为之一新$&

+$,#BC这种%委曲简洁&的艺术功效#

DD第 )* 卷 段宗社) 论.聊斋志异/中的%限知视角&叙事 )BDDD

借助视角控制艺术技巧的分析#可以获得更加具

体而深刻的理解$

蒲松龄小说所具有的高度的视角控制艺术技

巧说明#古代小说技法的演进#可以借助直接的文

体传承来实现#不必等待理论的指引$ 今天的学

术界业已创造出高度完善的理论形态#以期有效

指导创作实践$ 而在理论贫瘠的时代#作家主要

靠对文本的玩味而获得艺术技巧$ 著录.任氏传/

等唐人小说的大型小说集.太平广记/#在宋真宗

太平兴国年间由李窻等人编辑成书后#其抄本一

直收藏在皇家内府藏书阁中#流传不广$ 到明代

嘉靖四十五年!#*$$"#无锡人谈恺根据宋抄本刻

印了此书#明清之间又多次翻刻#在江南和山东一

带传播开来$ %雅爱搜神&的蒲松龄肯定对.太平

广记/这样的志怪书兴趣浓厚#不但吸收了其中的

意象和情节#而且将高妙的艺术技巧凝聚到自己

的创作中$ 现代.聊斋志异/批评对隐含在文本中

的艺术技巧的揭示十分有限#学者们应借助现代

艺术理论#披文入情#对文本的艺术神理进行深刻

理解#以进一步彰显这部古典名著的艺术魅力$

&参D考D文D献'

+#, 热拉尔3热奈特(虚构与行文+R,

#

史忠义(热奈特

论文选)批评译文选(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 !""C(

+!, 杨义(中国叙事学+R,(北京)人民出版社# !""C(

+H, 葛洪(神仙传校释+R,(胡守为#校释(北京)中华书

局# !"#"(

+), 张友鹤(会校会注会评本聊斋志异+R,(上海)上海古

籍出版社# !"##(

+*, 朱自清(经典讲义+R,(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 !""C(

+$,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R,(北京)人民文学出版

社# #CBH(

&责任编辑 傅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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