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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mycoffeebean.org 咖啡豆杂志 第三期 1 咖啡豆杂志 咖啡豆杂志 咖啡豆杂志 咖啡豆杂志 第三期 第三期 第三期 第三期 二 O 一 O 年六月二十 二十 二十 二十日 :朱小棣 :朱小棣 :朱小棣 :朱小棣 图: 图: 图: 图: 校:为 校:为 校:为 校:为 排版:土 排版:土 排版:土 排版:土 www.mycoffeebean.org 咖啡豆 咖啡豆 咖啡豆 咖啡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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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 Xiaodi, Hong Lu, Weili, Tu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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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豆杂志咖啡豆杂志咖啡豆杂志咖啡豆杂志 第三期第三期第三期第三期

二二二二 OOOO 一一一一 OOOO 年年年年六六六六月月月月二十二十二十二十日日日日

编辑:朱小棣编辑:朱小棣编辑:朱小棣编辑:朱小棣

插图:红插图:红插图:红插图:红 鹭鹭鹭鹭

校对:为校对:为校对:为校对:为 力力力力

排版:土排版:土排版:土排版:土 干干干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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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目录目录目录

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

小说:娘的故事/笨笨梅子/3

随笔:《大地》总印象/土干/16

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朱小棣/19

离乡曲离乡曲离乡曲离乡曲

随笔:归途列车/简约/22

诗歌:珍妮姑娘/潮声/26

随笔:夹在约瑟夫·康拉德书里的手稿/

七月/27

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

诗歌:江山留与后人愁(组诗)/雪阳

/29

诗歌:细水长流/为力/35

游记:攀登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

于珈/36

封面:鹿希 红鹭

封底:Le Soleil Rouge/赵无极

卷首语卷首语卷首语卷首语

沉默不是金。鼻息下进沉默不是金。鼻息下进沉默不是金。鼻息下进沉默不是金。鼻息下进

出的不仅时常有气流,还不出的不仅时常有气流,还不出的不仅时常有气流,还不出的不仅时常有气流,还不

断有食物与话语。心灵的话断有食物与话语。心灵的话断有食物与话语。心灵的话断有食物与话语。心灵的话

语一经写出就凝结成文字。语一经写出就凝结成文字。语一经写出就凝结成文字。语一经写出就凝结成文字。

有时候它可比金子还珍贵。有时候它可比金子还珍贵。有时候它可比金子还珍贵。有时候它可比金子还珍贵。

而当这个世界上的文字汗牛而当这个世界上的文字汗牛而当这个世界上的文字汗牛而当这个世界上的文字汗牛

充栋、泛滥成灾时,充栋、泛滥成灾时,充栋、泛滥成灾时,充栋、泛滥成灾时,要想去要想去要想去要想去

芜存菁地芜存菁地芜存菁地芜存菁地拣出拣出拣出拣出一些值得回顾一些值得回顾一些值得回顾一些值得回顾

玩味的文字,竟如大浪淘沙玩味的文字,竟如大浪淘沙玩味的文字,竟如大浪淘沙玩味的文字,竟如大浪淘沙

一般。一种可能的捷径就是一般。一种可能的捷径就是一般。一种可能的捷径就是一般。一种可能的捷径就是

看它是否发自心灵深处。发看它是否发自心灵深处。发看它是否发自心灵深处。发看它是否发自心灵深处。发

自内心的话语,往往喷薄于自内心的话语,往往喷薄于自内心的话语,往往喷薄于自内心的话语,往往喷薄于

对大地的眷念之情,书写于对大地的眷念之情,书写于对大地的眷念之情,书写于对大地的眷念之情,书写于

远离家乡的异土,沉吟于对远离家乡的异土,沉吟于对远离家乡的异土,沉吟于对远离家乡的异土,沉吟于对

江山的赞叹,无论这“江江山的赞叹,无论这“江江山的赞叹,无论这“江江山的赞叹,无论这“江

山”二字是作自然意义上的山”二字是作自然意义上的山”二字是作自然意义上的山”二字是作自然意义上的

诠释还是人文意境上的比诠释还是人文意境上的比诠释还是人文意境上的比诠释还是人文意境上的比

赋。故而本期《咖啡豆杂赋。故而本期《咖啡豆杂赋。故而本期《咖啡豆杂赋。故而本期《咖啡豆杂

志》能够有幸编织奉上三个志》能够有幸编织奉上三个志》能够有幸编织奉上三个志》能够有幸编织奉上三个

全新的栏目全新的栏目全新的栏目全新的栏目::::《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

《离乡曲》《离乡曲》《离乡曲》《离乡曲》和和和和《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

来集中介绍九篇心灵话语。来集中介绍九篇心灵话语。来集中介绍九篇心灵话语。来集中介绍九篇心灵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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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

娘的故事娘的故事娘的故事娘的故事

笨笨梅子

(一)

锅里的声音从“咕——咕——”重

重嘟着气儿到“咕嘟咕嘟”飞滚溜嘟的

时候,锁子娘从灶下探出了头,拎起锅

盖看了看。里锅早饭好了,外锅猪食也

好了,中间小汤罐薄薄的气儿也一圈一

圈地往上冒,焐着的水应该热乎乎得洗

脸刚刚好了。锁子娘又转回灶下,弯下

腰去,拿灰扒扒了扒带着火星的底灰,

顺手拿起旁边的扫帚清了清锅膛附近的

草屑,一切忙碌完了,才舒了口气,掸

掸围裙上的灰尘,从锅灶前直起身,跨

过门槛,走到了小屋外。

天已大亮了,袅袅雾气尽数散去,

空气稀薄起来,露出了远远近近高高矮

矮的房屋,锁子娘眼睛转着转着就落在

了二狗子家的房子上了。

几只黑黑小小的叫早雀儿“早早

早”地叫着,飞得真快,影子似的花了

锁子娘的眼睛,锁子娘撩起衣角擦了擦

眼角。红红的日头已杈上二狗子家院落

里白果树的树梢上了。二狗子家的白果

树是他爹手上种下的,有那么几十年的

光景,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

过,倒也和同年龄的树一样长了个身

骨,砍了做白果树砧板卖还是能赚点儿

钱的,二狗子他爹曾经托人打听买主来

着,只是价钱总也谈不拢才作罢。没曾

想,早几年他爹得病死了,临到二狗子

手上后,这树突然爆了新芽,且越长越

旺势起来。现在,一团嫩绿层层叠叠密

密实实地铺开来,云朵一般飘落在了这

个二层楼的青砖红瓦的大院落里,愈发

显得房子清清爽爽,青的更鲜,红的更

艳。也难怪二狗子娘现在天天见人就一

脸的笑,拾了天上掉的馅饼似的。锁子

娘抬头瞅瞅再回身瞅瞅,眼神儿便一阵

地虚浮起来。

自家的房子完全照搬了二狗子家的

式样。因为手头上紧,大工师傅只请了

一个,小工就是家里的几个老的小的外

加一两个帮忙的亲戚,房子前前后后花

了四个月才翻建完成,虽然也是四间屋

的二层楼房,外墙面刷了两层白水泥,

也用青砖围了院墙,院墙门上也砌了个

门镏子,外围镶嵌了红色的外墙砖,也

是青的鲜,红的艳,清清爽爽。院落里

也有一棵白果树,还是锁子的爷爷手上

种下的,是方圆几里最大的一棵,已有

了近百年历史了,白果贵的时候,家里

一年到头的人情事务和零用开支全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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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了,骨架很大,膀子两个大人都难抱

得过来,虽然瘦骨嶙峋得枝丫剑拔弩

张,但还能看到当年的茂盛,这几年,

白果树一副衰败的景象,叶子黄黄的稀

稀落落的,剩几根光秃秃的杆子了,倒

有点像人老了躺床上等着下世的光景,

这可怎么是好啊。

这么多年的狠搂狠扒,加上这白果

树攒起来的老本,新房总算盖起来了。

不过,这里面也有闺女招娣的功劳,除

借了钱支持外,房子所需的钢筋水泥还

有预制板都是她和女婿出的。这向闺女

借钱的主意是锁子娘的老姐妹出的,她

们一直很合得来,常在一起说着体已话

儿。“您不是说您家招娣和女婿小日子

过得滋润着呢吗?向她家借点把这房子

先整整,有了房子还怕落不下个金凤凰

么?”说这话的时候,两人都站在田埂

上,老姐妹边说边拿眼看着锁子娘的脸

色,她怕自己这样说会让要强的锁子娘

脸上搁不住。谁让锁子娘又一次为自家

锁子的婚事唉声叹气了呢,她作为最好

的姐妹眼子里看不得这个。

“是啊,女婿在建筑工地做了个工

头,招娣整天在家也不用上班,花了几

万在城里买了块一间屋地皮,又花了十

几万搭了一间屋大的那么一个窄窄长长

筒子一样的小楼,前后挤挤挨挨,没个

进身,统统花了也不知多少冤枉钱,算

是怎么回事啊!啧啧啧,要是搁到农

村,造房带装潢全部一划拉也用不了这

么多啊!四万块还不连砌带装潢全

了!”锁子娘半是炫耀半带着点不解。

“这不就齐了吗,反正你家招娣也

不缺这俩钱,让你女婿也帮衬着你们

点。”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这个做娘的怎么能去啃出了门的丫头

的呢?”锁子娘觉得有点为难。

“借么,又不是不还。哼,要依我

说,做人闺女的,也不能一门心思地往

自家扒财,她没得到你们两个老的同意

自个儿结了这门事,你们没怪她,反而

还帮她补足了嫁妆,这样的老的不要太

好了啊!她怎么就想不到家里的娘啊老

子还都住着个破旧平房呢?怎么就没个

眼睛见识呢?看着兄弟连个女人都找不

着,就不知道替娘老子把这心也担过去

一些!不过,你家招娣也不是这样的

人,敢情是年轻人只图着乘年轻自个儿

快乐,一时想不到。”老姐妹一通牢骚

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也是的,招娣是我肚里掉出来的

一块肉,过了好生活也和我脱不了干系

的不是?借又不是不还,借别人家还不

如借自已闺女家的呢,我也不和招娣客

气了,这就替她弟弟借钱建房去。”锁

子娘心动了,撂下话儿,风风火火地走

了。

一定是回家收拾一番往闺女家去

了,老姐妹在背后瞅着直笑,年龄越来

越大了,还是这急哄哄的脾气!

两天后,老姐妹关心地来问情况

了。

“闺女当时没给我明白话儿,说要

打电话和我那女婿商量商量。现在的小

夫妻们什么都是有商有量的”

“那后来呢?”

“女婿倒也爽快,一口答应了,还

说房子的材料算他的。”锁子娘想到这

儿,总算舒了口气,自觉眼前的路清爽

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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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二狗子家的白果一定又要大

丰收了,谷雨前后两天打花,到现在已

有一个月了,树枝上的火柴梗密密匝匝

的,火柴头也鼓实得耀眼。前几天,锁

子娘从地里上来,从树下拐过,抬眼看

到的是满树绿绿的火柴梗火柴头。

想起自家家前屋后叶子蔫里巴叽、

舒展不开的白果树,别又像去年一样,

夜里一阵风一刮,稀稀拉拉的火柴梗,

影子都没了!结果,秋天一到,看着别

人家黄灿灿的果子挂一树,只有眼红得

把门关起来不瞅的命啊!树也是通灵

的,人丁不旺,连带着树也蔫了。

房子是砌了,该忙的都忙完了,可

是……锁子娘一阵胸闷,不禁悠悠地吁

出了一口气。转眼看向自家的楼房。屋

里没个动静,锁儿和他媳妇还没起,真

是一个比一个懒!家门不幸啊!

(二)

锁子媳妇叫翠儿,是贵州人,锁子

娘托二狗子的贵州女人帮锁子找的。那

贵州女人是二狗子在贵州做生活时带回

来的,村里人都叫她蛮子,很能干的一

人,已经帮村里的光棍介绍了好几个贵

州婆姨了。

本来,找个外地蛮子做儿媳,锁子

娘心里是不乐意的,那些女人虽不是

买,但都是给了钱的,二千到一万,价

钱不等,年龄大模样差点,两千元也就

行了,年龄小的还等着开苞的就得一万

元了,这些钱听说都给那些女子的娘家

了。她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穷得卖

身、舌头打着转儿的外地蛮子,但又没

有办法,眼瞅着伢儿已经三十出头了,

头几年还有人介绍,后来,索性就没个

媒人登门了,房子砌了也不行,把锁子

娘心慌得不行,可不能让陈家的香火在

我们这一代断了呀!看着家里新砌的四

间亮堂堂的两层楼房,这是她和他爹巴

死巴活为锁子挣下的家业,不和那些富

裕户比,在他们面前,这光是白水泥粉

刷了的房子鸟窝都不如,但是,和那些

条件差的比,自家的条件还要说不错

的,可他们家都娶媳妇了,自家的伢儿

却没依没落,没个滕缠着,她想不通,

和锁子爹念叨,“我们好歹也有个楼房

啊,虽说说富不富,但说穷也不穷啊,

怎么伢儿就连个一般的媳妇都说不下

呢?”

锁子爹蹲地上吧嗒吧嗒狠命地吸着

劣质纸烟,闷闷地:“还不是嫌咱伢儿

脑子有点傻么?”

锁子娘不吭声了,伢儿的脑子是有

点少根筋似的,模样却看不出一点傻

劲,怪只怪自己当年图个省钱,以为自

己这是二胎,生闺女时都没费太大劲,

便一门心思指着在家待产的,不曾想,

在家疼了三天三夜,等到送到乡医院,

剖腹取下伢儿,都没个气儿,还是医生

把他倒拎起来拍了那么几下,一口羊水

吐了出来,才算把这条小命给保住了。

想到这儿,锁子娘叹了口气,“命啊!

要不是我们不懂,怎么会坏了他的脑子

呢?都是我们害了他啊!”

对伢儿的内疚让老两口子下定死

心,拚死拚活一定要给伢儿找个知他疼

他的媳妇。两人都肯吃苦,有了这份心

思,更是没日没夜地往钱眼里钻,求东

家婆西家姨的,给自己家锁子找个女

人,好让锁子也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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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本地的丫头太刁了,见锁子两

面,就把他看得个底儿掉了,再没个回

头的。“要是有个闺女还可以换亲,”

锁子娘叹了口气。

“别说这没用的,”锁子爹吭了

声,锁子娘白了他一眼,又吓得立马闭

了嘴。

当年,见伢子总也找不到对象,锁

子娘想过换亲的,这个倒是有几家有闺

女的人家愿意的,因为锁子娘的闺女招

娣长得不错,身子骨又壮实,是个干活

的好料,农村最需要这样的媳妇了,可

惜,招娣这丫头也刁,见情势不对,竟

跟着相中的男人跑了。锁子娘的如意算

盘完全落空了。

那天,锁子娘和锁子爹又坐在家里

长吁短叹,就见二狗子的那贵州女人领

了个三十大几的女人从门前走过,锁子

娘前几天刚听说后村四十岁的二癞皮托

她到娘家找个媳妇的,这个女人一定就

是领到他家去的吧?这模样还中规中矩

的,是个干活的主儿。锁子娘便和锁子

爹说起这事。

锁子爹翁声翁气地说,“不如也托

那蛮子帮咱伢儿找一个吧?”

锁子娘立即狠狠地挖了一眼锁子

爹,“咱们伢儿怎么能找个蛮子,不怕

人笑死!再说,让我去找这贵州女人,

还不把二狗子娘笑死!”前几年锁子家

因为宅基地的事和二狗子家有过争执,

几年里一直没怎么说过话。

锁子爹苦巴着一张脸,“伢儿打一

辈子光棍,你就不怕人家笑死啦?再说

了,这些女人中也有好的,就二狗子,

不就找了个好媳妇吗?”

二狗子家前几年房子破得个直晃

荡,一刮风都担心被刮跑了,找了这个

贵州女人后,两口子一起出去打工了两

三年,回到家把房子翻新了,喜上加

喜,去年,女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小

子,一家三口加上那二狗子娘舒舒服服

地过起日子来。锁子娘的心动了一下,

没搭讪。想了想,拔身拐进隔了几家的

老姐妹家,佯装生气地把老头子的话一

说。她需要试探一下别人对这事的看

法。

老姐妹拿眼瞅了瞅她,“咱姐俩平

时最谈得来,有句话,说了你不要生气

才好。”

“说吧,不生气,”锁子娘用手捣

了捣她。老姐妹是不错的,帮着介绍几

个姑娘给锁子了。

“锁子这伢子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都三十了,你是不是也央贵州媳妇给说

一个?”老姐妹一字一顿地说着,不时

拿眼瞄锁子娘的脸色。

锁子娘笑了,一拍手:“咱姐俩想

一块去了。”

老姐妹倒有了不解,看着锁子娘怔

忡了半晌,要知道,宁找乡里的疤疤,

不找外地的花花,在村子里,找个外地

媳妇是很抬不起头的事情,锁子娘很要

强的一个人,以前压根就看不起那贵州

女人来,一口一个蛮子的。

“不过,二狗子娘知道了还不笑话

死我啊,今后我们怎么抬得起这个头来

呢?”锁子娘想前想后的,担心起来。

“要不,我去说吧,伢儿的终身大

事要紧。”

“不要了,还是我自己去吧。”锁

子娘偏过头来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锁子娘真到二狗子家去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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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瞅定了二狗娘不在家时去的,去时东

瞅瞅西瞅瞅,做贼似的。贵州女人在

家,见了锁子娘很是意外,忙端茶招

呼,叫一声“婶儿”,一副很知礼的样

子,这让锁子娘悬着的心从嗓子眼儿落

下去了不少,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央她帮忙从老家给伢儿锁子找个媳妇

来。“要年龄小的,没开过苞的,”末

了,她强调了一句。虽说灯一熄,女人

都一个样儿,但是,能挑剔还是要挑剔

的,就锁子这一个伢儿她不想将就。

“这个有点难,要知道,我们那地

儿太穷,女人都往外嫁,男的光棍太

多,女孩子还不到十八就有人盯着

了,”贵州女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她的本地话已经说得很顺溜了,不

能再叫她蛮子了,锁子娘突然对贵州女

人有了好感。“本山他媳妇,”想起这

贵州蛮子是二狗子的媳妇,又突然想起

二狗子的大名叫本山,锁子娘很顺口地

叫了贵州女人。“我家锁子那模样那身

板也不亏待了人家姑娘,你替那么多汉

子介绍了,你见过这模样的吗?要不是

我家当年条件差,会搁到现在?再说,

我家条件不好,也只是在我们这地儿,

到别的地儿还指不定可以划个大户

呢。”锁子娘理直气壮地,心想,自己

又没说错,只是说漏了一点罢了。“给

她娘家多少钱,你说个数,当然我也不

会亏待你的,糖烟酒外加红包一个不

少。”想了想,锁子娘又添上了一句。

“是的是的,”贵州女人捣蒜似的

点着头,“我想想。”

“我有个侄女,虚十六,小了点,

命苦呢,早早地没了娘,她爹给她娶了

个后娘,整天没个好日子,我去说说

看,反正早嫁晚嫁都要嫁人的。”贵州

女人埋头想了想,抬起了头。

“好,就她了,你去帮说说。”

“不过,您得有个准备,她后娘不

是那么好说话的。她后娘还指着她给她

伢儿换亲呢。”贵州女人话里有话。

“不就是钱的事嘛,钱好说,你先

把她领家来看看,看了模样再说。”

贵州女人提起包袱就回了娘家。几

天后,回来了,后面跟了一个身形还

小,说话两句话不到便红了脸的女孩。

“这个数,一万块。她娘说了,给

她爹的养育费。”贵州女人直直地伸出

了一个指头。

“都是村里四邻的,将来还是亲戚

走动着,你和她娘再商议商议?”锁子

娘讨价还价着,这女孩子没的挑,本地

都找不到这么俊的模样这么细挑的身量

来,不过少一分好一分啊,用钱的日子

在后面呢。

“不行,她娘说了,少一个子儿也

不行,”贵州女人家乡的蛮子话出来

了,“我也没有办法。她娘不肯。”

“好好,就这样说定了,”锁子娘

也很爽快,“我把锁子带来,你问问这

闺女的意思吧?”

锁子来了,两人对了一下眼,那女

孩子立马红了脸低下头去,贵州女人拉

着她进房了。一会儿功夫,贵州女人从

房里出来,她说,“我把您家的情况说

了,我侄女同意,说稀罕您家锁子的模

样,稀罕您家锁子有爹有娘咧。”

怕夜长梦多,锁子娘拔脚就回了

家,从枕头底下取了五千元存折让锁子

爹到乡里银行里取了,再到左邻右舍家

借了五千元把人领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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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听到消息回家了。锁子娘一双

眼盯定了闺女,“你兄弟要结婚了,咱

家可就锁子一个男伢子,你这当姐的可

得操点心。”

招娣很爽快,说,“娘咧,我和你

女婿拿五千元给兄弟结婚。”

锁子娘眉头舒展开来,“放心吧,

闺女,娘不会贪了我女婿的。”

几天后,锁子家人挤人,把个屋里

屋外都站满了,娘放了鞭炮风风光光热

热闹闹地把伢儿的婚事给办了。村里干

部请了一桌,门房里的门房外的亲戚加

上平日里处得好的几个老兄弟老姐们儿

请了五桌,按本地的风俗,暖梁上梁结

婚三件事一起,连吃了三天。

这是两年前的事了。

(三)

日头已红得开始发黄发亮,像是一

个制得极好的咸鸭蛋冒油的红心蛋黄,

锁子爹推着独轮车回来了,一身灰蒙蒙

的,头发更是霜打了似的白,车上放着

一大一小两只蛇皮袋,大的米,小的皮

糠,早起锁子娘安排他去村头加工站轧

稻的。锁子娘解了身上的围裙,对着他

没头没脑好一阵拍打,直到终于见着了

脑门的那丛黑色方才罢手。

“好吃了吧?我要赶路哩,”锁子

爹放了车子,他要到城里忙杂工。

“你先吃了去罢。”

“他们还没起?”锁子爹收拾妥

当,长起身,斜眼看了看伢儿的房门,

房门紧闭着,“这不好吧,翠儿会说我

们不会做老的。”

“不管他们了,昨夜不是我骂,锁

子还不知在我房里看电视看到啥辰光

哩,老大不小的人了,又娶了媳妇,还

和过去一样,啥事不操心,也不知道疼

疼娘老子帮着做点活,吃饭还要我老的

伺候,”锁子娘心情不好起来,脸色阴

沉了下来,拿了大碗,抄起铜勺柄深挖

下去,捞了三个擂得结结实实拳头大的

面疙瘩,又斜过勺子撇去了厚厚的油

膜,舀了黄澄澄的玉米粥把碗添满了递

给锁子爹,砌了房子娶了媳妇要集中精

力还债,家里的条件不好和别人家比,

吃上能省一分就省一分,好在,这两年

外债都还差不多了,只差招娣家的五千

块了。锁子爹接了过去,蹲在门槛上,

稀里胡噜地吸溜起粥,咂咕咂咕地嚼着

面疙瘩。

锁子娘一旁拌了鸡食鸭食去了鸡

棚,一会儿功夫又折转了身,看着锁子

爹碗空了,又给续了一碗,然后就一旁

瞅着他吃完,见他丢了饭碗去推自行

车,便开始重复说了几百遍的那句话,

“路上不要急……”锁子爹嘴里嗯嗯应

着,推着大自行车走了。自行车年代久

了,一道道划痕,破旧得漆都驳蚀得分

辨不出本来面貌了,经常上油的链条却

乌黑油亮,透着年龄大的人才有的稳

实,悠悠地有滋有味地转着。

锁子和他媳妇还没起。

日子一下长了似的,伢儿新房里那

嘀嘀嗒嗒的秒钟,鼓点一样敲在锁子娘

的心上,咚咚咚,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最后,战鼓似的擂得锁子娘怒火一点一

点地四溅了出来。

房里终于有了悉悉嗦嗦的动静,一

会儿功夫,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锁子拎

着裤头从房间冲了出来,看见了娘,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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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匆匆地叫了一声“娘”,便忙不迭地去

了门栓打开后门冲向了茅房。嘹亮的水

流声响起,长时间没个停。这小畜牲,

把这泡尿憋到现在,也不怕憋死!气也

气了,骂也骂了,却总没用,锁子娘对

这个总也不长大成人的伢儿无可奈何。

又一个人影在锁子娘的眼旁晃了一

下,这锁子媳妇敢情被他男人惊醒了,

终于起身了!锁子娘偷偷斜眼一看,锁

子媳妇一脸的睡意,还没完全醒透,锁

子娘眼睛狭鼻子窄,见不得懒散人,眼

睛里便火星直冒,小蛮子,我家锁子晚

起了是因为看了电视,你早早地上床

了,还没睡够?前世是个猪啊!

锁子媳妇刚来时不是这样的,吃饭

不挑嘴,干活勤快,嘴也勤快,娘呀娘

呀的叫个不停,锁子娘也着实疼了她一

把,谁让她可怜见儿的,打小没了娘

的!叫得招娣嫉妒得在背后擂她这个小

她好几岁的蛮子嫂子,“小蛮子,嘴巴

抹了蜜的,会哄人咧。”二狗子娘也一

眼的羡慕,说道你家翠儿真懂事,会叫

娘哩。锁子娘是在锁子结婚时和二狗子

娘搭上话的,说到底,贵州女人是她家

的月老红娘哎,请了贵州女人坐了正

席,附带着也就请了她婆婆了。锁子娘

便挖苦她,“你家二狗子是高中生咧,

叫你们一口一个爸爸一口一个妈妈,有

文化着咧,哪像我家锁子、翠儿?锁子

还上了两天学,翠儿干脆就是个睁眼

瞎,一天学也没上过,当然不懂这现在

的时髦叫法了,还是叫爹呀娘呀的,土

老冒啊!”二狗子娘苦巴起一张脸来,

“我们当年都叫爹呀娘的,哪知到二狗

子这辈子倒是爹也没了娘也没了,妈妈

妈妈的听着都找不到当娘的感觉来。”

锁子娘便同情起二狗子娘来,“是啊,

现在问这刚出生的伢儿,你爹咧?你娘

咧?这些伢儿倒是回得好,我没爹也没

有娘。你说说这算咋回事啊?”说完,

锁子娘感觉胸也挺了背也直了,好像自

己给了伢儿们多大的一个家业似的,是

啊,村里别家伢子都没爹没娘,只有锁

子翠儿有娘。

一晃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里,锁子

娘虽然觉得这日子过得舒心,但总是隐

隐约约觉得哪地儿不对劲,后来闹明白

了,家里少个娃,便有事没事往锁子媳

妇肚子上瞄,一双老眼都瞅酸了,可这

个媳妇除了个长高了人变白胖漂亮了

外,还是腰是腰臀是臀的,肚皮平平

的,孩子没个影儿。

原来养了只不会生蛋的母鸡!锁子

娘感到眼前的路黑了,看不到头了,自

己被大大的耍弄了。一万元哪!都是自

己和他爹早年一分一厘省下来,一点一

点向左邻右舍死乞白赖地借来的啊。

锁子是瓦匠,做的是一天二十块的

大工活计,这两年为了看住这外地小媳

妇,锁子娘愣是没让锁子出去干过活,

一心指望着生个细伢子能多套绊着小媳

妇的缰绳,谁知一切都成了空。虽说锁

子媳妇蛮听话的,让做啥就做啥,没半

点违拗,但锁子娘现在是看哪哪不顺眼

了,早知道她不能生还不如找个年龄大

的会生的呢。

锁子娘一肚子的气没处撒,便拿个

扫帚拍一把鸡棚鸭窠,吓得鸡飞鸭跳

的,对着个鸡儿鸭的骂着:“吃吃吃,

吃不死你!蛋呢?蛋呢?倒是让我看看

你生的蛋啊!”

锁子小伢儿似的畏畏缩缩地瞅了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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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神色里带着了疑惑和畏惧,又转眼

看了看媳妇,锁子媳妇身子猛一颤抖,

停住了刷牙,拿牙刷的手定在了空中,

疑惑地瞅了瞅锁子娘,再瞅了瞅锁子,

顿了顿,又继续低下头去刷牙。

(四)

七点不到,太阳已十分的灼眼,明

晃晃地发着白光,是夏天了。二狗子家

白果树上的果子在阳光下镀了金色,一

闪一闪地,耀着眼,树上的果真多,累

累地挂着,好喜人的模样,今年一定是

个丰收年了。

走到自家的树下,稀落落的叶子,

稀落落的果子,不知道刮风了还能不能

保住?唉,锁子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抬手遮在额前,瞅瞅日头,一阵的头

晕,忙收回了眼神。她刚才锅前锅下一

阵忙碌,虽然只穿了一件薄褂子,身上

还是一阵燥热,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

来,漤着了眼睛,忙拿了脸盆和毛巾到

水井旁打了桶水洗了把脸,清爽许多

了。

锁子和锁子媳妇还没起。

锁子娘的火一下子腾腾腾地窜上来

了。对着一只“喔喔喔--喔”个不停

地乞食的鸡一通骂,“占着个窝,蛋不

生一个,还好意思叫!”

一通叫骂声后,锁子和锁子媳妇出

现在了大门口。

锁子细伢儿似的作出个畏畏缩缩的

样子瞅了瞅娘,又转眼看了看他媳妇,

锁子媳妇闷着头没吭声,看都没看他一

眼。

两天后,锁子带着媳妇到左邻右舍

串门去了。贵州女人找上门来了。她端

着一张脸儿,一字一句的,说,“婶,

有件事,得进屋讲。”

锁子娘迟疑了一下,一片阴影移到

了锁子家的屋顶,六月的天,小孩子的

脸,说下雨就下雨,不得不防。担心地

抬头看看天,再瞅瞅晒在场院里的刚收

的麦子,锁子娘还是折转身跟着贵州女

人进屋了。

“我家翠儿今年十八了。”

“是的。”锁子娘狐疑地看着贵州

女人,她到底想说什么?

“昨天翠儿来找我,我才知道,原

来你家锁子到现在都没碰过她。”

“什么?你重说一遍!”贵州女人

的这话不亚于一个响雷,震得锁子娘耳

朵生疼。锁子娘的心一阵猛跳,慌乱得

难受,赶紧拿手摁在了胸口。

“翠儿说了,锁子天天晚上只知道

看电视,对她理都不理,这意思婶还不

清楚吗?她委屈得很,到我家哭咧,

说,‘娘总是怪我不生娃,我怎么生

啊?这话我憋肚里都一年了,想找婶你

说话却总怕你知道了到娘那儿闹事。’

她叫你娘哎!可怜的翠儿,打小没个

娘,有个娘就当宝一样舍不得丢。”

锁子娘完全傻了。

“今天我是代表她娘家人代表翠儿

来的,我把话说明白了,翠儿是女人,

女人总想着做娘有自己的娃的,翠儿眼

热来这儿的姐妹们都有自己的家有了自

己的细伢儿了,也想有自己的娃。她说

了,她要做娘。如果我锁子兄弟两年后

还是这样,她一定走,她也不在乎你家

的什么东西了。她把话撂我这儿了,我

想我得给你们挑明了。别说我们翠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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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走了无情无义,我们贵州拐了你们钱

的坏女人不少,我和翠儿可看不起这些

女人。”

贵州女人一旋身走了,锁子娘还愣

愣地呆在原地儿,外面,天像被撕豁了

口似的,雨铺天盖地地下了,瓢泼了似

的。响雷了!电闪了!天漏了!地崩

了!麦粒全部打湿了,顺着水流向低地

儿漂,流到了蔬菜地里,流到了院子的

角角落落里,甚至有的成股地流到了沟

渠里……

衣服贴在了身上,全身湿透了的锁

子爹从外面赶回来了,“你个死人啊,

看不见天不好要下雨啊!就不知道把麦

子先拢起来拿块雨布遮一遮啊!”锁子

爹急得脸通红,从来没句硬话的人今天

一句接一句,一丢就是一棒槌。

锁子娘愣过神来,忙着拿铁锹和簸

箕把麦子拢到一处。

锁子和他媳妇也赶回来了,也是一

身的水,一回来忙着找簸箕找扫帚。锁

子爹两眼冒火星,粗声大气地,“你们

两个……”还没等锁子爹说完,锁子娘

发火了,“你老东西怎么回事啊,骂伢

儿干什么?你自己不也是才回来的

嘛!”

锁子爹猛转头,狠狠地死盯了锁子

娘一眼,把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晚上,锁子坐在娘床上看着电视,

又笑又叫,细伢子似的。“锁子,你好

睡觉了,”锁子娘两眼一直没离开过锁

子的脸。“再看会儿再看会儿,”锁子

头都没抬,依旧痴痴地看着电视。“你

房子没电视么!翠儿一个人在房里咧,

陪她去!”锁子娘拍起床梆声音大了起

来。锁子狐疑地看着娘,又恋恋不舍地

回过头来看看电视,锁子娘抢上几步,

啪的一声把电视关了。锁子怏怏地上楼

回房去了。

两老的早早地熄了灯躺在床上,却

怎么也睡不着,锁子爹也知道贵州女人

的话了,都在床上翻烙饼,一起长吁短

叹起来。“干脆,咱做给他看好了!”

锁子爹豁了出去。“放你娘的臭屁,让

别人知道了,在村子里还咋抬头啊?还

不让女婿看扁了我们两老的啊!我们两

个老的脸不要了也就罢了,反正是要死

的人了,闺女在世上还怎么做人啊!老

东西,你说说,我们怎么养了这么一个

傻伢儿呢?”锁子娘擂着胸口跺着脚,

急得嚎啕了起来。

“小点声,别让锁子和翠儿听见

了。”锁子爹忙不迭地伸出巴掌来捂住

她的嘴。

“听见就听见,他们听见倒好

了。”锁子娘发着狠,声音却小了下

去。

夜静悄悄地,野猫“妈呀妈呀”像

个细伢子似的吊着嗓子叫着春,叫得锁

子娘和锁子爹头都疼了,“你说,这畜

生都知道的事,咋我们伢儿不知道?”

锁子娘和锁子爹想到这儿,头更疼了起

来,该把这傻伢儿怎么办呢?

“先稳住翠儿要紧。”锁子爹闷闷

地说了一句话。

(五)

六点钟了,外面天寡清着,东面一

大块深灰的云翻滚着向北行,像是谁家

的大草垛着火了似的浓烟滚滚。再一会

儿功夫,烟雾中竟透着了红红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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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倒似旺了起来。锁子娘掐了几株灰

灰头拿刀剁碎了拌上米糠,凑了把草到

灶下,便端了满满一盆鸡食去了鸡棚鸭

窠。

一会儿功夫,一切都已忙碌妥当。

日头已经出来了,天上只剩下丝丝

缕缕的余烟袅袅,和自家烟囱里冒出的

差不多了,玉米秆子半人高了,绿绿肥

肥的长叶子在风里旋着身子。站在屋外

怔怔地看着的锁子娘猛地想起了什么似

的,匆匆忙忙走出了家门。吧嗒吧嗒一

路急走,来到了离家一里多路的沙滩地

上,地头上是一条小河,河岸边上,几

个小雀儿正停在芦苇尖上,一起一伏

的,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儿。有风有水日

头长照的高地儿,是个风水宝地,当年

风水先生就是这样说的,锁子家的祖坟

在那儿,锁子娘种了青豆,现在青豆秆

子已半人高,绿绿地围着这坟墓,锁子

娘习惯性地双手合起来作了个揖,然后

看向那四周的豆秆儿,绿绿的叶儿,粗

壮的秆子,半饱实的豆米儿,还有半个

月就差不多好吃了,再过一个月就好打

下来换油了。锁子娘伸出手来,捏了捏

这秆的豆荚,又捏了捏那秆的豆荚,直

起身,放眼在整个田里搜着,一个田里

的豆儿都一样,叹了口气,心里有了疼

的感觉。这时,祖坟又出现在了她的眼

睛里,扎得眼生疼,心倒是更疼了,这

疼和刚才的疼竟然不同,刚才是心疼舍

不得,现在是针扎了似的疼。她又叹了

口气,弯下了腰,把身边的豆秆扯了,

往胳肘里一夹,回转了家。

剥完了豆,又到院落里摘下几个青

辣子,锁子娘坐到了锅前,边剥蒜米边

添草点火加油爆锅,滋滋的油炸声响起

来了,一会儿功夫,灶屋里一股子辣辣

鲜鲜的清香便飘了开去。不时有早起的

人从家前屋后走过,寻着香气探过头

来,“锁子娘,你家在煮什么时候好东

西啊?”锁子娘笑着回:“没什么,是

从田里扯了几粒豆让伢儿们解解馋

的。”“你真舍得啊,这豆子还没到吃

的当儿呢,没结实成呢,啧啧啧,想不

到今年锁子娘倒是看得开,舍得吃鲜

了,不想拿豆子换油了。”人们一路啧

着嘴感叹着走了开去。

锁儿和他媳妇翠儿出了房门。“怎

么起得这么早啊,年轻人觉多,不是我

们,娘和爹老了,觉少了。”锁子娘笑

盈盈地迎向他们,其实,脸有大半扬向

翠儿,在翠儿洗漱的时候,她一脸乐呵

呵的笑容边摆放碗筷,边喊着锁儿他

爹,“他爹,好吃早饭了,吃了一心一

意地做你的活计去。”

锁子娘已当面锣对面鼓地找贵州女

人和翠儿谈了一次话,她是这样说的,

两年就两年,如两年还不能生,就让翠

儿回家,总不成让人笑话占着茅坑不拉

屎吧,我们是做爹娘的人,懂翠儿的心

思,不会强拉着不放的,再说了,锁子

真不能生,那要个心不在这个家的媳妇

干什么呢,拉得住人拉不住心啊!

这也是锁子娘和锁子爹的内心话,

还有一句话她没讲,那就是,万一翠儿

在外面找个相好的,再生个伢儿,这绿

帽子会戴得伢儿丢尽了人,自己黄泉下

都没脸见祖先的。总不成自己给自己脸

上抹黑吧?

贵州女人点点头,翠儿眼里汪着了

泪。锁子娘就想,翠儿真是个好女子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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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法还没有想出来,但是,锁子的

晚上没完没了的电视瘾被他爹和娘压制

下去了。现在,锁子看会儿电视,便回

房陪媳妇去了。翠儿也比前些时勤快许

多了。

老姐妹鬼鬼祟祟地来找锁子娘,关

了门说话。“锁子娘,你家锁子在外面

让人笑咧。”

“谁他娘的吃饱了没事干笑我家锁

子?我家锁子又没惹着谁!”锁子娘一

听,护起短来,嘴里骂骂咧咧起来,翘

起头来左边骂一句,再转到右边骂一

句,唾沫星子四下里喷,要奔出房去。

“别骂别骂,我细细地说给你

听。”老姐妹忙把锁子娘拉住了。

事情是这么回事。

前些时,锁子在后村人家耍牌,耍

着耍着人家就逗他,“你家翠儿怀里藏

着两馒头呢,白白嫩嫩的,你吃过

吗?”这是村子里的男人常说的浑话。

锁子傻傻地回了一句:“我不知道,我

没有吃过,我只吃过我娘的馒头。”

还有,也就是昨天下午,锁子在二

狗子家帮着抱他家的大胖小子,问了二

狗子一个问题,“二狗子哥,是不是男

人和女人睡一张床上就会有孩子啊?”

把个二狗子笑得见个人就说,一会儿功

夫,全村人都知道了呢。

“你家锁子和翠儿究竟什么问题?

怎么结婚两年了都没有娃呢?很多人家

都是撞门喜,我家媳妇也是一进门就有

喜了,老姐姐我以前就疑惑着,现在这

么看来,好象他们两人有问题,不会哪

个有病吧?”老姐妹拉着锁子娘的手眯

起眼睛瞅定了她。“有病得医病,没个

后这家不成家啊!”

锁子娘说了自己的苦楚。

老姐妹一拍大腿,“原来这么回事

啊!敢情是锁子于男女之事还没开窍

呢,不要担心,也许,锁子的脑子和医

生说的一样,开发得晚。”

锁子从小说话学习做事明显不如其

他孩子,上小学那年,锁子娘急了,找

了人去市医院看,市医院那脑科医生拿

个仪器一检查,说脑电图没问题。听锁

子娘说到生养锁子的难时,医生点了点

头,肯定地说:“这是生养时时间太

长,窒息了,大脑受了刺激才会出现这

种情况的。”“那还有救吗?”锁子娘

问。“没有什么的,不是傻子,你看多

漂亮的一个孩子啊,只是智力开发晚

些,你慢慢帮他开发,他会好的。”医

生最后是这样说的。上学的事锁子爹锁

子娘都没法,他们都不识字,便从此罢

了锁子上学成才的心,让他退学了。

锁子娘突然想起了医生的话,脑子

清明起来。医生说了他会好的。可是,

这事,我这做娘的该怎么帮啊?

(六)

过了几天,老姐妹来家了,神神秘

秘,得意洋洋的样子。“有办法了。”

“什么有办法了?”

“锁子的事啊!”

“哦。”锁子娘漫不经心地回着

话。

“锁子领结婚证时,应该发了一个

本本的。都是说的男女之间的事。我闺

女出嫁时就有这个本本。”

锁子娘勾过头来想了想,“没有,

锁子结婚是我好说歹说求村长帮忙开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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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谎报了翠儿的年龄领的结婚证,你知

道的,翠儿年龄小,够不上结婚。”

“我让我闺女找了找,这书还在家

咧,闺女问我要这个做啥,我没对她

讲,只说有人结婚想省了这买书的钱,

拿别人家的先顶着。我马上回家拿了

来,你让锁子也看看。”

“看啥呀,没用!锁子上了小学和

没上一样,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翠

儿,就没上过一天学。我们家就没个识

字的。”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再想想吧,

天无绝人之路哩,”老姐妹摇摇头,很

失望的样子。

锁子娘看着老姐妹,拉过她的手,

“我的好姐姐,敢情你把侄儿的事一直

放在心上,我也告你一个实话,锁子好

了。”

“啥?锁子好了?怎么好的?”老

姐妹一脸吃惊的样子,两眼大大的瞪着

锁子娘。

“种猪场,你知道吧?我让他爹昨

儿把他送到了乡里种猪场,他爹在门口

守着,不看明白不许回家。我在家对他

爹说了,不等伢儿看明白了,谁也别想

回家。”

老姐妹嘴张得大大的,合都合不拢

了,又惊又疑地盯着锁子娘。“你说的

是真的?”

“真的。我和他爹没办法了。说出

去怕人笑话,你不是别人,不怕你笑。

只有这个办法了。”

“锁子看明白了?”

“锁子说看明白了。他爹就领着他

一起回家了。”

“管用?”

“管用。”

(七)

早晨,锁子爹一掀锅盖,“昨儿是

白果蒸蛋,今天是桂圆红枣糖水啊?”

“嗯,翠儿怀上了,要补的,家里

结的白果少,不卖了,全留给翠儿蒸蛋

烧肉吃,这东西女人吃了好。今天中午

把家里的老母鸡给杀了,老母鸡汤大

补。从城里回来你记着多带几斤核桃回

来,听识字的伢子们说这东西补脑

咧。”

“嗯。”

锁子爹已走远了,锁子娘又追上

去,“他爹,别忘了我让你带的核

桃!”锁子娘的声音很亮,在村子的上

空回荡。

(八)

又一个秋天了,东边天空出现丝丝

缕缕的粉红,一切都像笼着雾,灰蒙蒙

的,小雀儿“啾啾”个不停,在树间跳

跃着。树挂着白,稻田也挂着白,像一

个厚绒绒密实实的绿毛毯子,公鸡喔喔

啼起来了,这时,有只雀儿突然像抗议

似的大声叫了起来,远远近近便听到了

人的声音。村庄慢慢醒了。

锁子家人挤人,把个屋里屋外都站

满了,孩子们都聚家来了,大炮仗轰轰

地在天上地下响着,小鞭劈劈啪啪地在

孩子的手里炸着,风风光光热热闹闹。

村里干部请了一桌,门房里的门房外的

亲戚加上平日里处得好的几个老兄弟老

姐们儿请了五桌,按本地的风俗,已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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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了,今天才是正日,伢儿要抓周

了。

女人们的那几桌已经撤席了,酒桌

上,男人们还在吃酒吃菜,便全部围拢

了来听他们瞎话,男人们大声粗气地和

锁子爹说着浑话,“恭喜你又有小儿子

了啊!细伢儿真像你呢。”锁子爹连连

敬着酒,舌头打着圈儿,话都不会说

了,不迭地从香烟盒里拔烟出来和嚷得

最凶的打招呼。人们笑得更凶了。人堆

里几个女人聚一块儿嘀咕,说这细伢儿

真像锁子他爹呢。有女人出来打断话

柄,“别瞎嚼舌,让锁子娘听到了小心

打烂你的嘴!细伢儿是锁子生的,锁子

是他爹生的,怎么会一点不像呢?”女

人们便不再言语。

罢了饭的人们都围着供桌看锁子刚

出生的细伢子抓周,几十双眼同时瞅着

细伢儿的小手。桌子上放了几样东西,

蛋,尺子,书,笔,胭脂膏儿,锁子娘

一旁紧张地两眼死盯着,细伢儿的手在

空中乱舞着,迟迟不落下去,锁子娘的

一脸细汗都出来了,“抓呀抓呀,乖伢

儿。”

终于,细伢儿伸出了小手,抓起了

笔,在书上乱划起来。

锁子娘一把抱起了肥肥胖胖的孙

子,笑得鼻眼都不见了,众人都恭喜起

来,“这娃是个读书的料啊!”翠儿也

喜眉笑脸地过来逗细伢儿:“我是你娘

啊,好伢儿,叫娘啊。”

锁子娘纠正道:“叫妈妈,不叫

娘,现在读书人都不叫娘了,改叫妈妈

了。我家伢儿长大了要念很多书识很多

字的。”

“锁子娘,你家的白果树真大

啊!”一个几年没来的亲戚在院子里大

声嚷嚷着。“收成怎么样?”

锁子娘一脸的笑,扬起头朝着外

面:“今年不太好,不过,还好没多

结,你一路上没看别人家结重了把枝都

压断了吗?”说话声音很大,笑声很爽

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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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

《大地》总印象《大地》总印象《大地》总印象《大地》总印象 土干

关于读书关于读书关于读书关于读书

在赛珍珠这部小说里,我多少读出

了她对中国知识阶层的疑问。就书中的

角色来说,不认字的人,有好的和比较

好的人,而认字的人都不是什么令人喜

欢的人物。说得具体些,书中只有王龙

的三个儿子读书了,可是,他们都很

怪。大儿子虚荣,二儿子爱财,三儿子

三拳打不出一个屁,跟父亲共同爱上一

个女人,还输给了父亲,没能得到那个

女人。看来读书识字并不能让人自律大

方增长个人魅力。我相信其他读者如果

读了这篇小说,也会有同感的。

仔细想想,这是赛珍珠在中国生活

期间的印象,她提炼成

小说,给记录下来了。

有些人说西方人不了解

中国,写的不真切。但

是,赛珍珠大半生在中

国工作生活,在美国受

的教育,父母是福音传

道者,这些背景使得她

看中国的角度不同于多

数中国人。再举个例

子,一个被卷进漩涡的

人和一个看到有人被卷

进漩涡中的人,感觉都

是恐怖的,但恐怖的角度不一样。赛珍

珠正是那个站在漩涡之外的人,她看到

一种现象,就记录下来了。

中国人对读书人十分敬仰,我个人

感觉英国人对读书人没这么敬仰,可能

更敬仰探险,而读书就是个爱好而已,

爱读书和爱花草昆虫差不多。

在文革期间,历史翻了个底朝天,

知识分子受到压制。文革结束,知识阶

层又抬头了。但我们都记得,文革期

间,大老粗有地位,受抬举,他们就做

坏事。文革后,知识阶层有地位,他们

同样做坏事。人性的自大自恋,利用自

己的权益谋私做坏事,这是普遍现象。

所以,我说赛珍珠并不是质疑知识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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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实际上她指出人们对一群人的盲目

崇拜所导致某种结局。

赛珍珠不仅一次使用如下例子来点

出中国人对知识人的仰慕自豪。王龙常

说:我的儿子有文化了,他能识别

“木”字和“水”字的区别。我觉得这

个例子非常生动。

关于革命关于革命关于革命关于革命

在《大地》这个故事中,有两人男

性为负面人格。我感觉赛珍珠下笔是很

客气的,但对这两个人物,她没有用几

个好词汇来形容他们。一个人是王龙的

堂弟,他色迷迷,十几岁就逛窑子去

了;另一个是王龙的三儿子,他总是沉

默,王龙和他谈话,他不吭声,也不知

道是没听明白,还是没听见,追问他,

只是点头,看上去让人急死了。只有这

两人去革命了。

还有一个革命情节。大旱年间,王

龙带着一家五口逃荒到南方城市,他在

市内当人力车夫,在城里大街小巷到处

跑,就遇到了革命青年讲演,他一边听

一边想着他的土地,他为不能种地而难

过。于是,他问青年学生:革命能让天

下雨吗?

这个问题提得多好啊?可是革命青

年觉得王龙不开窍,就没有再引导王

龙,也没回答革命是否能让天下雨。

这就是赛珍珠对革命人的描述。

想想我们过去读的书,还有很多的

回忆录,革命人几乎都是最具人格魅力

的一族。可到了赛珍珠笔下,却是这么

一些靠不住的人。难怪有些人对《大

地》不以为然。

作者描述的故事发生在八十年前,

我们只能通过读书来了解历史,读一类

书不够,而要读不同类的书,我们才能

从不同的视角去观察过去,历史的真实

才能丰满起来。

关于土地关于土地关于土地关于土地

土地养育众生。人吃五谷蔬菜,也

吃肉类。肉来自牲畜,牲畜靠吃草,所

以土地养育众生。土地问题解决好了,

天下太平。

在英国生活后,我最深的印象就是

土地的稳定性。目前还有一些英国人是

靠他们祖先留下的土地生活。他们可以

出租土地,也可以卖掉部分土地。

我读《大地》津津有味,王龙居然

能靠种地发迹,这个在现在的中国也许

有,但是,我还没看到过报道。中国有

富裕的农民,但不是靠种地致富,是靠

副业。王龙可以靠种地的收入送他儿子

去大城市甚至国外读书。这是真实的,

中国早期革命家中,很多人都是大地主

的儿子。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的土地改革

彻底动摇了社会基础,土地归国家所有

了。六十年代初,国家又把土地分给农

民,也就是说农民是国家的佃户了,没

几年。国家又把土地收回去了。八十年

代,再次分给农民。土地问题是个经济

学问,我曾在闲地提过土地问题,结

果,刺激了好几位网友出来跟我理论,

那是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剑桥大学有个

土地经济专业,可惜我从来没有去听过

课。从前高考,我报考的是农业经济

系,录取通知下来后,我爸爸坚决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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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让我改上农学系,所以,我与经济

学没有缘分,如今也不能探讨土地经济

问题了。总之,我想说,在革命成功后

的六十年内,土地的管理体制一直在

变,因此,社会不稳定。繁荣的大厦下

面潜伏着危机。

这部小说的名字非常好,《大地》

既通俗又有诗意,而且紧扣故事的始

末。

模糊人生模糊人生模糊人生模糊人生

王龙这个人一生都是模糊的,这很

可贵,他相对给他身边的人一种自由

度。我举几个例子:

他娶妻时,虽然妻子不好看,但是

他想,一个穷人一生能有一个完全属于

自己的女人,这就很好了,他几乎没有

与阿兰粗暴过。

后来,他有钱了,娶了莲花,但是,他

又不同结发妻子决裂。虽然阿兰很不好

看,莲花美若天仙,他却两个都要。这

在他那个年代也是常事,但是,很多人

往往只与小妾在一起,几日都不见大老

婆。王龙不这样,他每日必和阿兰一起

吃饭,必同莲花一起睡觉。作者没有任

何解释,只是交代了这种生活规律。

再后来,王龙的大儿子在大城市读

过书后,觉得家里什么都土,就花了很

多钱重新装修在城镇里新租下的王家大

院,二儿子向王龙告状哥哥的挥霍,王

龙答应会去跟大儿子谈,但王龙却没去

谈。他睁一眼闭一眼,也许他知道他还

经得起大儿子这么挥霍,也许他赞同大

儿子的审美。

还一次,王龙的家乡闹水灾,又有

很多人饿死,就在这个时候,佣人蔻蔻

还天天卖鸡鸭鱼肉给莲花吃,自己也揩

油吃好的,王龙也懒着说她们。

最后,王龙的第三个妻子梨花不想

嫁给三儿子,却要嫁给王龙,王龙只问

了一次原因,梨花不答,王龙再没问。

也许他不想知道他的儿子调戏过梨花,

也许他不想让梨花难堪,他给梨花诉说

的机会,却不逼梨花非要说出真相。

王龙是个大事清楚小事随意的人,

这在生活中很值得借鉴的。在现实中,

我们往往因为一点异议而感到很不高

兴,甚至互相伤害起来,这就不是模糊

人生。我以为不懂模糊人生的人一定自

己痛苦也使他人痛苦。我十分喜爱王龙

这个人物,也感激一个西人塑造了这么

一个中国农民。

结束语结束语结束语结束语

这篇读后感写了一个多月了,今天

全部写完。我最不爱读书评,可我却写

了几篇读后感,我想要说出一篇文字给

我带来的收获。我以为这篇小说不是以

情节取胜,而是以其中的思想来渗透作

者本人的世界观,她不用细微的情感和

复杂的人物关系抓住读者的心,而是以

大写意的方式浓缩了一个人生和一个社

会。

我虽然描述了很多小说的故事情

节,但是,小说的语言十分吸引我,比

如作者对春天万物复苏的描写,对中国

南方城市玲琅满目的叙述,让我感到了

语言的魅力和写作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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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大地情

谁是最可爱的人谁是最可爱的人谁是最可爱的人谁是最可爱的人

朱小棣

记得年轻时候听过一则前苏联的政治笑话,说是《真理(报)》

没有了,《消息(报)》卖完了,只剩下《红星(报)》了。其实,

主流媒体的报纸取名像这样有意义的国度并不多,法国算是另一个,

有《解放报》和《人道报》。不过它们至今也还没挂羊头卖狗肉,有

《马燕日记》(华夏出版社 2003 年中文版)一书为证。这部中国失

学女童的日记,不仅登上法国年度畅销书的排行榜并成为许多国家的

畅销书,而这个感动世界的现代童话就是由《解放报》驻北京记者韩

石(皮埃尔-阿斯基)发掘整理出来的。《人道报》说“应该给所有

不喜欢上学的孩子读这本书”。为此,一个辍学女童的故事,就这样

从中国的大西北飞向了巴黎,走遍了世界。不仅一个女孩得救了,一

个村庄有了希望,一个弱势群体有了获得解放的盼头,一个国家的公

众良心猛然苏醒,整个世界都被感动,人道主义也在做可爱的环球旅

行。这实在让人不能不对法国巴黎再添一分好感。

马燕是中国宁夏一个贫困小村庄张家树村里的一户贫苦农户的长

女。这是一个回族的村庄,大部分人姓马而并非姓张,村里也根本就

没有几棵树,基本是一片黄土黄沙的地貌,所以也特别贫困。正是在

这样贫困的压力下,她家里决定只供两个弟弟上学。当时五年级十三

岁的她,用一封日记短信的形式发出了抗争。她让弟弟念给母亲听她

的信,以“我想读书”为标题,深深刺激了也打动了母亲的心。父母

终于借来 70块钱,让她再读一年。小马燕的日记里于是几乎每天都

记下对母亲的感恩,记下母亲如何含辛茹苦外出拾荒拣发菜(一种因

谐音而在香港广东地区产生了市场的野菜),记下母亲对自己学习成

绩偶尔不够理想时的牢骚埋怨,记下自己整日因此而产生的心理压力

和包袱,记下暗地里对自己说了一千遍的那句今后一定要对得起妈妈

的话,记下平日里对人世冷暖的逐步体会和爱憎分明,也记下心中对

掌握文化以后的成年未来的不断憧憬。

这个故事本来也许到此就会结束。许多同村的女孩小学三年级就

辍学了,她也不例外。只因她读书心切,学校老师也都说她念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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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母亲才咬着牙让她多念了两年。即使这一回再多念一年,也就算

是到了头。她的日记本也终将有一天会被父亲一页页地撕去卷烟抽,

而只有听过她那一页日记的母亲才会在心里珍重她的日记本。

就在这时却无巧不成书,张家树村里到访了自埃德加-斯诺以后

首次出现的西方记者,皮埃尔-阿斯基,法国《解放报》驻北京记

者。就连此时,事情也许仍然会毫无进展,让马燕日记与法国记者失

之交臂。恰巧因为有人谎报了当地的收入,还让马燕的母亲也跟着这

么说,而她却坚持要说出真相,于是特地回家拿出女儿的三本日记本

让记者带上,企图以童言无欺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回京后的记者通过简单的翻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小小三本日记本

的分量。“我想读书”的呼声沉甸甸地压在了记者的胸头,于是他决

定重返张家树村,因为“这声从心底发出的呼喊表达了不仅是中国也

是世界上其他国家的失学儿童的心愿,这是渴望接受教育,相信社会

进步的声音”。返村的记者和随行翻译只在村里见到了马燕的父亲,

母亲外出打工,女儿在乡里上学。不善言语的父亲并“没有表现出过

多的惊讶,只是为自家的寒酸和简单的接待而难堪”。他们上学校见

到马燕并带回村子以后,人们就自发地聚集在阿訇的家里讨论,村

长、支部书记都来了。

“大家激动的情绪过去以后,正打算各自回各自的家,一个弱小

的身影在黑暗中出现了:白菊花,马燕的妈妈。她突然回到了村子

里。刚刚外出打了两个星期的工,她的脸上还带着旅途后的疲惫。她

的长头发被裹在一顶白帽子里。她马上就弄清楚了眼前的情形:她明

白她扔到海里的瓶子,到达了正确的岸边。泪水流在她的脸上”。当

她喉咙哽咽地说完孩子要求念书的短信的故事,“在阿訇的客厅里,

最严肃的人的脸上也滚下了泪水。这天晚上,宁夏的一个偏僻小村庄

里的人都在哭泣”。

在这里我不能不说我十分钦佩这位法国记者的文笔。它与当年斯

诺的《西行漫记》(又译《红星照耀中国》)仿佛回荡组合成为一曲

历史的交响,在我的心房激起长鸣的颤音。我可以不去嫉妒满世界众

多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文笔,却不能不羡慕甚而幻想能有这位记者那

样深刻的笔力。他还写道:“在今日的中国,经济改革时期的中国,

西北地区的农民是穷人中的穷人。不过,在马燕和她的父母身上,我

们看不到一点苦涩,甚至看不到他们羡慕一部分已经腾飞的中国人。

他们似乎接受自己的命运,没有提出疑问;他们所有的能量都用来求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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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正是这位法国《解放报》驻北京的记者洞察到,是白菊花这个

没有受过教育的回族女人,“是她,教给女儿要努力坚持;是她,用

拼命工作把自己的家庭维系在一根细细的线上;是她,靠着奇特的直

觉,把女儿写的东西交给了我们,使女儿的未来获得了保证。她可能

才是这个中国故事里面真正的主人公”。

从写出如此少儿日记的天真可爱的马燕,到日记背后那经历了令

人心碎的苦难生活而依然顽强坚持的母亲白菊花,再到那令人崇敬羡

慕的法国《解放报》驻北京记者韩石(皮埃尔-阿斯基),一时在我

的泪眼和激荡的心胸里可能真是无法说得清,谁才是那最可爱的人。

2009 年 9月 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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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曲离乡曲离乡曲离乡曲

归途列车归途列车归途列车归途列车 简约简约简约简约

我了解那种回家的心情。绿皮的列车,推搡的人潮,艰苦的旅程,污

浊的空气,漫长的等待,熟悉的节奏,来时从北向南,回时从南向北。风

景从一个不断翻新的、嘈杂拥挤的城市,过渡到河流遍布于田野、一丛丛

绿树白墙的乡村,再过渡到那道跟二角钱上的画面一样的长江大桥,然后

进进出出一些山洞,与一些树枝擦身而过,时而看到长长的车尾,时而看

到站台外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不同的站台总试图塞进来一些手叫卖着不同

的特产,半梦半醒的眼睛则总要瞄一瞄货架上的提包,千万不要被人拿

错。然后再来到开阔的平原大地和低矮的房屋之间,树木换成了杨树柳

树,庄稼也从稻子换成了小麦,房子逐渐高大起来了,进了山洞出了山

洞,又进了山洞,又出了山洞,光线和回声烦乱,搅得人心情越发焦急,

因为故乡近了,在层层叠叠的山里的某一站,或者在河谷的某一簇楼房当

中,熟悉的落后的城市面貌映入眼帘,逐渐来到熟悉的街道附近,那时曾

经骑着自行车走过无数次的地方,终于在站台停下,那是家里人当初送我

离家的地方。

我不哭。眼泪是我妹妹流得多一些,两个,我们都上一年级,我上大

学,小妹上小学,大妹辍学务工。离家上学的时候,妹妹沿着梯子爬上房

顶,远远地看着哥哥的身影在马路上远远地走了,越走越小,终于,拐个

弯,然后就再也不见了。转弯的时候,哥哥总会回头,再看一眼。能够带

着妹妹出去玩的假期时间就这么短暂,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童年的时

间过得那么那么慢,而哥哥是那么那么遥远。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半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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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写信,而妹妹还小,不会。寄

出去一封信要四天才能到家,手写的信纸和信封,八分钱的长城邮票。那

个时候,我在学校每天都盼着有自己的来信。

回家的路程,比信件节省一天。从上海到太原,一千八百公里,标准

是二十八个小时。包包里有给两个妹妹的过年礼物。大的已经大了,但哥

哥不懂买衣服,勉强买一件,不管好看不好看,妹妹是开心的。给小的主

要是以糖果为主,也就是几十块钱的东西,九制陈皮、大白兔、梨膏糖之

类。我也爱吃,但舍不得,回家才去商店买给妹妹带回去。火车到家,出

了站,还会买一袋面包,那个时候人们还实诚,面包烤得很好吃,酥软香

甜。

学校在闵行的农田之间,东川路八百号。当时闵行本身仍然是郊区,

而我们还在闵行的郊区,周围都是田野,到最近的沪闽公路去,走路要半

小时的样子,然后搭车,一个多小时的才来到徐家汇,从这里再坐车去火

车站。交通这么不便,所以有时候个把月也不出校门。大城市的重点大

学,虽然集中了全国的贡献支援,但历来是偏向本地学生,这个情况至今

没有变化。我们小城市去那里读书的人凤毛麟角,一考完试,本地学生直

接回家去了,校园里弥漫着我们外地学生回家的欢乐气息。大致就是考最

后一门课之前,一包的东西就已经收拾好了,考卷一交,飞奔上楼,跟同

学一起拿包走人,去坐徐闵线。

至此,终于说到了民工。过年的时候,我们在火车站广场总会看到大

批的返乡民工,人手一个蛇皮袋。我们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要用蛇皮袋装东

西,只是嫌他们脏兮兮的,又特别能挤,觉得给他们就应该专门弄个民工

专列,闷罐子车,不要跟我们挤在一起把车上弄得乱七八糟还拥挤不堪。

民工的标准装束是特别廉价的,男的穿夹克,女的穿西装,然后手里提着

很大的行李,也不知要把什么带回去。也就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我们对他

们是同情的。过了年来上学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辛苦,回家毕竟是上海的始

发站,因此是有座位的,但来上学就要从太原中转签字,没有坐票,只能

站着。上面说的那二十八个小时,是到太原的旅程,回我家还要转车再坐

六七个小时。上学的路就麻烦,因为只能站,那种拥挤是西方人不能想象

的:人人都是前胸贴后背,性别和隐私算什么啊,货架上、座位下都是

人,厕所里也是人,你上厕所他都不离开的,因为也无处可去。站着,勉

强可以伸出一只手扶着座椅的靠背或者货架,不能转身,不能蹲下,不能

移动,不能休息。有人讲笑话说,站累了抬起一只脚想活动一下,这下

好,再没有地方踩下去了,只能金鸡独立。

我们知道民工们一年一度的回家对他们有多么重要,我们自己也只是

一年才回去两次而已。但我们是看父母,他们可能除了年迈的父母还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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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他们在家乡也是受着分离的苦楚,特别是孩子。问题是为什么要那

么辛苦地背井离乡呢?我们是为了上学,他们是为了打工,同样地,都是

为了改变命运。他们内心深处是深爱着家乡的,如果不是家乡的条件难以

生存,谁会放下一切而离开土地呢?机会从来是向少数特殊阶层的人群、

向中央和大城市集中,人们对待农村和小城市,正如煤老板对待矿山一样

只有拼命攫取而没有回报式的投入,如今的房地产兴盛也一样干的是少数

特权者榨干广大人民血汗的事。投身于家乡、投身于人民的服务者,比如

乡村的代课老师们,他们也用自己的生命帮助下一代人,可惜螳臂当车,

沉重的制度下连他们想要奉献牺牲都没有了能力。

从政府决定靠出口型经济先赚钱再说开始,沿海的大城市就逐渐成了

一些农村人冀望改变自身命运的地方,跟我们从农村、从小城市出来到大

地方念书的心理是相似的。中国不是一个机会均等的社会,民工们可以用

最低的开销、最差的福利,用自己的牺牲来换取下一代人少受苦,然而在

全球化经济的压榨下,他们能够换取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他们的生

命和幸福被转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进了华尔街和零售商的口袋。他们有

点像是兔子,被圈养在不能转身的笼子里,一排排地堆放着,有了订单就

杀死一批,毛皮晒干做成手套。他们牺牲自己想要换取下一代不再进兔

笼,但这一厢情愿的思想很可能达不到目的,因为小兔子除了被圈养起来

之后没有了别的出路,而老板们适时地出手,怜悯地把这些可怜的兔子收

养起来,给了他们温饱。民工的子女一样流落到了城市的角落,努力融入

一个尚没有准备接纳自己的社会,他们比父辈面临着更艰难的境遇,因为

他们没有了土地,连回家的退路也没有了。

这里我们看到了政府职能的缺失,教育、福利、医疗等等政府原本应

该做到都没有做,实际上,不作为是常态,真做到了才是大新闻。这个缺

失的原因,是他们对于土地和人民并没有归属感,不是来自民选的、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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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本地大众利益的人,而是另一个地方指派来的统治者,因此他们持有的

是涸泽而渔的思维,他们跟外面的、西方的资本家们配合起来更加默契,

跟自己的人民却总是有隔阂甚至敌意。这些人是外边的、上边的,那一句

“我们北京来的”,如果换成“我们日本来的”、“我们美国来的”,会

发现并没有多少区别。兔子们想要改变命运,已经不能再走挺身进笼的壮

烈道路,民工的

觉醒首先是对自

己权力意识的觉

醒,命运不是靠

别人的恩赐,必

须得靠自己把自

己该得的东西索

要回来。他们是

有思想的,比如

对品牌意识和供

应链的利益分

配,他们有着最

切肤的深切体

验,比那些坐在办公室里面唯美国佬的马首是瞻的买办们要看得清楚,但

是那些服务于洋大人的政策制定者们、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专家精英们,注

定不会成为兔子们的代言人,也因此,他们总是一再地在新闻媒体里放出

一些令人惊异的蠢话。

曾有做生意的朋友对我说,中国的发展就是一列很长的列车,龙头在

飞速地前进,后面各个阶梯的社会部分会逐次地跟上,末尾那些其实逐渐

就淘汰了,那些贫穷落后者的问题也就不再是问题。但是我们看到了,类

似的人会越来越多,社会财富向极少数人的加速凝聚造就了越来越多的房

奴一类的贫穷者,他们的人生状态在向民工方向偏移,而不是向富人方向

偏移,而他们的下一代人该怎样才能避免做一个负担沉重的房奴、车奴、

孩奴呢?他们面前所拥有的改变命运的选择,并不比民工的孩子改变父辈

命运的选择多多少,到最后恐怕还是得财富阶层们出来,怜悯地给一份工

作,收养在一排排的笼子里。社会对于人的基本权利的否定,已经到了一

个不能再退后的底线,人们必须有自己真正的代言人。去年的关键词是

“被”,被代表被幸福被感恩被提高等等,核心正是话语权的丧失。而

今,人们真正地需要被代表。

本文题图为范立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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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离乡离乡离乡曲曲曲曲

珍妮姑娘珍妮姑娘珍妮姑娘珍妮姑娘 潮声

年轻时读德莱塞

第一次听说你

―― 题记

蜂群飞过红房子

太阳的金苹果挂在海德园

她曾经在这里住过

她的名字叫珍妮

草丛的矢车菊

拂过橡树的南风

我坐在湖畔的长椅上

依稀见珍妮和女儿

一前一后地走来

生命的果实

涂抹着美丽的虚幻

没有永远不变的关系

就连爱情的玫瑰香

也很难不含别的味道

你是俄亥俄春风中

厚实宽怀的麦田

当麦粒的收获

在芝加哥长不出麦苗

情感的泥土

倏然萌生红罂粟

你吞下眼泪,悄然

退回到自己的角落

哦,Jennie!

你的清纯只有湖水理解

因为你是水做的

你的世界是透明的浪花

然后寂静地蒙尘

我们生下来

就开始苦难的历程

泥浆把水搅浑

鱼畅游其中

因此,选择苦难

忍痛离开海德园

是那么自然

像秋风中一片落叶

我在绿荫,草坪,栅栏

一页页重现当年的阅读

你一袭长裙走出来

真实的阳光下

那个初识你的岁月燃着金色

最后,吐出一枚果核

就是这首小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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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离乡离乡离乡曲曲曲曲

夹在约瑟夫·康拉德书里的手稿夹在约瑟夫·康拉德书里的手稿夹在约瑟夫·康拉德书里的手稿夹在约瑟夫·康拉德书里的手稿

七月

约瑟夫·康拉德也许是近代最神奇

的一个作家。

“约瑟夫·康拉德,”熟悉他的保

罗·梵乐希写道,“说法语带有纯粹的

普罗旺斯口音,但说英语的口音却很糟

糕,使我感到非常好笑。成为一位英语

大作家却把英语说得这么难听,这是少

有的,也是十分新鲜的。”

不错,他的全名是约瑟

夫。康拉德·科尔仁尼奥夫

斯基,1857 年他生于俄国

统治下的波兰。父母是热血

的波兰爱国者,因参加民族

独立运动被沙俄政府流放。

康拉德的父亲是个学问渊博

的人,曾把雨果的作品泽成

波兰文,他本人也是一位作

家。他的父母先后在他 6岁

和 10 岁时去世,他由好心的舅舅抚养

成人。

长大了,他来到马赛,在一艘法国

商船上工作,平生头一遭掌舵,是在黑

暗中开往伊夫夏托。船长坐在降下的帆

上,摸找着烟斗对他说:“让船跟着月

亮走吧”。

21 岁时他才踏上英格兰的土地。

他在英国一个人也不认识,只会 6个英

语单词。开头他向北海的渔夫学,他说

那是一所狂风暴雨、野岛荒山的学校。

但是他立即爱上了英国,又在海上度过

了以后的二十年,成为大副,又升为船

长,并且加人了英国国籍。

在漫长的南太平洋航程中他熟悉了

水手,经纪人,商人,冒险家,土邦的

王公贵族,荷兰人,中国人,马来人,

以及他们令人骇异的世界。有一天,他

开始在停靠于卢昂码头的一艘

两千吨的船上写他的第一部小

说。他写了一个叫阿尔梅耶的

东印度群岛婆罗洲的商人,一

个有一半荷兰血统的混血儿,

背衬着棕榈树和竹子,他穿着

有黄色大花瓣的花卉图案的棉

睡衣裤,身体胖大结实。阿尔

梅耶一生浪漫传奇,命运却穷

困潦倒,虽然经商失败却幻想

在该岛的腹地有一处埋有宝

藏;他盖了一所房子在岛上做长久之

计,始终想发现这笔财富,于是这所房

子被人称为“阿尔梅耶的傻念头”。

英国作家高尔斯华绥有一次恰好在

康拉德的船上,他描述道:“在太阳曝

晒下,他皮肤黧黑,蓄着褐色的尖尖的

胡子,几乎是黑色的头发,深褐色的眼

睛,眼皮的褶皱挺深”。

当世界接受他作为一位英国小说家

写的第一部小说之后,才发现他是一个

波兰人,人们称他为歌颂海洋的诗人。

Joseph Conr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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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康拉德的作品中,人是孤独地面对宇

宙的,他的小说描写的是人跟海洋的搏

斗,在他的房子的客厅里仅仅挂着一幅

版画,画面上是一艘壮丽的航船,它是

他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回忆。

博尔赫斯的一生基本是在图书馆里

渡过的,历任布宜诺斯艾利斯市各公共

图书馆的职员和馆长。他一定读过很多

康拉德的书,眼睛瞎了后,他用手摸着

读。可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图书馆离

南太平洋海洋毕竟太遥远了。他从字里

行间读到了什么呢?我始终被这个问题

所困惑:这本书里的手稿是谁的?康拉

德的还是博尔赫斯自己的?

在约瑟夫·康拉德的一本书里发现

的手稿:

在飘散出夏季的颤抖的田野里

纯粹的白光将日子隐没。日子

是百叶窗上一道流血的裂口

海岸上一片光辉,平原的一场热病。

但古老的夜深邃,如一口罐子

装满了凹面的水。水呈现出无限的纹理,

而在徘徊的独木舟上,仰望着星星

人用一支烟量出了闲散的时间。

灰色的烟雾弥漫,模糊了辽远的

星群。现在流出史前与名字。

而世界仅仅是一些温柔的朦胧。

河还是原来的河。人,也是原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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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

江山留与后人愁江山留与后人愁江山留与后人愁江山留与后人愁 ((((9999 首)首)首)首) 雪阳 ——已丑备忘录之二

天地都在雪中

天地都在雪中

雪,被希望与绝望共同悼念的

一片片破碎的时光

洁白而冰凉

除了雪谁能安抚这寥廓的秋夜

在东方,我也是一片

提前告别的雪花

我知道大地开了口

一群惊慌的野鸟飞过祈祷的白桦林

真的要公开吞没吗

你们无声逃逝的背影

已经放弃了飞鸟应有的嘶鸣

天地都在雪中,这无言的雪

这从黑夜里升起来的

天国中扑火的寒星

静静地覆盖着

最后的可能

11 月 1 日车过河北

11 月 17 日定稿于悉尼

江山同舞

一个疲惫的日子

从我的脚印里苏醒

在荒凉的月光之上

在想象的波浪之上

在坚硬的遗忘之上

缓慢的旋风

点燃你湿润的灵魂

一个圆离开圆心

开始感动与觉醒

飘忽的背景音乐

像久违的爱情脚步很轻

在一片晃耀的春云之上

在秋天垂死的阳光之上

把你的手伸进天堂

关好我们的命运之门

你一步一个脚印

踏着灭顶之灾的头颅

在燃烧的赤道之上

在寂寞的黄道之上

在拥挤的黑道之上

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死里逃生走向星辰

像钉子一样钉进天空

2009 年 11 月 6 日返澳途中

2009 年 11 月 22 日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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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画

江山如画

任你在梦中涂抹

一群刺向青天的雪峰

浓墨是江,枯墨是山

远方星星点点的村庄

被想象的庄稼围困

它们先后被风雨称为故园

模糊的山川因年代久远

分不清硝烟与炊烟

石,迷失在红楼梦里

花,开放在节骨眼上

花容月貌的君子在水畔

轻描淡写一段难解的时光

江山如画

任我在眼底临摹

一代支撑历史的脊梁

浓墨是苦,枯墨是乐

以苦为乐的脊梁先后折断

在解放与沦陷的前沿

他们身后等待昭雪的湖泊

正升起一轮苍老的太阳

氤氲中蔓延的红豆与青瓜

向来与播种者无关

分不清春秋的画面上

乡亲们的血与泪

只能藏在空白的地方

2010 年 1 月 5 日

江山解说词

声音故意放大

他是一个小人;她是一个神童

童言无忌;言而无信

开始行动了

在你的祖国;在我的租界

民主集中制;民族集中营

道成肉身的十字架

不是众说纷纭;就是午夜风云

空前绝后风景;生前死后悲痛

在法老的月光下转动

双轨者争先恐后;不分先后

为金字塔守门;为潜越国门

因为气温突变

请爱惜燃烧的喉咙

必要时在十字路口

大吼一声

2010 年 1 月 4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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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代有才人出

所见略同,具有大河的雄辩

但在临川的黄昏

就是不说是什么让时代滑向深渊

四方都是喊冤的雪花

这到底算什么春天

我是雷鸣,你们是闪电

在沉默的星辰之间

你们的嘴唇永远闭着

把最后的疑问含在舌尖——

瓜分完毕的大地上

应该有少许鲜花,作为幸存者

回归裸奔的荒原

我也不定你们的标准

一生都在后退的英雄

一直从命运的悬崖

进一步退出地平线

卡在喉咙里,那些阳光的碎片

说出的话,是吹积成山的雪

不远的将来,罕有的火焰

会烧毁温情的田园

绝望的感觉其实是享受

一种被洪水燃烧的疼痛

乡亲们,激流中的泡沫

不动声色地,改头换面

从春天出发,在夏天失踪

总该有个值得长辞的秋天

公开我们留给大地的诗篇

而真正的孤独不容言说

远离我的祈祷,将贯穿

启明与长庚之间的所有长夜

白色墓碑,凿好了黑色墓志铭

先以诗歌的钥匙打开死亡之锁

再以永生的钥匙锁好诗歌之门

黑暗即将来临,一个庞大时代

临时回头是岸的可能性

低于太阳从西边上升

倾听窗外雪花的飘落

那来自天良的生命之火

在寂寞的天地间燎原

为了保持悲剧的完整

心与心之间摩擦无痕

希望,让人成了可畏的生物

千万不能把梦当真

丰收打开记忆,像一个伤口

伤痕在软硬兼施之后表示清白

秘密的雪,通常只落在子夜

雪白的猫头鹰突然飞向夜空

留下一道道形状奇特的疤痕

很多方面都不寻常的中国

有一桶油漆,在星光下震动

2010 年 1 月 7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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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之外

江山之外,总还有些可爱

值得你我久久地徘徊

值得重复上演血染的风采

值得我偶尔担心未来

到底会不会来,值得想起

你,一个向上天乞讨自由的

乞丐,你左手中的太阳

如何偿还右手中月亮的

债,自古以来直到现在

但除了你和可爱的一切

我讨厌的伤疤也在江山之外

除了我自己,我最讨厌主义者

讨厌牙缝中的食物,讨厌委员会的

大楼占据民族脊梁的要塞

讨厌看到一只毒蜘蛛,被毒死

在更毒的蜘蛛网上

但此之前“我代表党。”

充满着警惕和愤怒的回音

如我一样游荡在江山之外

“你是谁?你是人吗”

在可爱与讨厌之外

我想长长地睡一觉,我需要足够的

睡眠恢复元气,一万年太久了

一百年也许不够,可以睡在故园草堂

睡在久无人迹的卧龙岗上

就像大梦谁先觉的那一觉

醒来之后我要写一首真正的诗

献给诗人林广海

因为我亲眼看见他为人类哭泣

我的那首诗将命名为“江山之外

如果那时人类果然还在

请广海兄将它转献给每个幸存者

那首诗应该这样开篇

——既然我已经再一次觉醒

你所哭泣的人类必得永生

2010 年 1月 8 日

江山千痼

——锁孔中的天堂

混血儿。毒玫瑰。B 基尼。莫须无

(通称无-B-毒-血或巫-比-独-穴)

有牙有耳。优雅诱饵

世界语。支部。私淑。公仆

把水搅浑。水涨船高。浑水摸鱼

一条天堂号邪门船。成功高过源头

顺着邪风。自然下流

独-比-巫-穴。血-B-无-毒

夏天收割头颅。大蓝图小青烟。

冬天锤打脊梁。小镜子大红眼。

同心圆。童新猿。痛心冤

刮风。砌墙。整风。挖坑。

舞弊督学。吾鼻堵雪

巫舞-逼毙-赌蠹-削穴

兀-闭-堵-踅。密码锁。邪教圈

锁孔中的天堂。污B毒血

2010 年 1月 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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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此多焦

——与诗人方浪舟一席谈

人子诞生前不久的

某个黄昏。我与诗人

方浪舟在南方重逢

我们一如既往

试图以诗的黄河水

搬运哲学的莲花峰……

企图为人,或中国奠基

沉重的话题叠在一起

险些砸到我的脚背

我看见他祖传的道袍

浸透汗水,我们交换

笑容与自寻烦恼的奥秘

以理性的天蓝为背景

加上深红的血与藏青的泪

经营时装的诗人方浪舟

设想着为现代中国制衣

用一块文明的遮羞布

覆盖这个溃烂的世纪

我照例泼了三瓢凉水

一瓢泼向自己的眉毛

以解民族的燃眉之急

谁都知道中国病了

谁都相信病得不轻

谁都担心无药可医

中国国情综合症

特色病褪色病变色病

病到无色色即是空

心脏先天性、骨轻、血贫

官僚多动症,良知麻痹症

主义附体性功能紊乱

特效药至今只有一味

那就是吹

最后回到救救孩子

我直抒无望无补,一切太迟

但动摇不了他的炼丹痴心

他的仙丹从人之初恢复人性

让天性之情融入地性之理

用火招魂,借助水的无为

还有良知的金,求知的木

难题是土,那一寸立足的土地

甚至病者从不承认自己有病

而你的公开身份又不是名医

我提议在即将到来的圣诞夜

邀请人子与我们同行

请他做一回沉重的中国人

在红绿黄灯照不到角落

找到有关中国喘息的实情

体验中国喧闹的十字街头

如何能站稳灵魂的脚跟

从此不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哦人子,你曾医治过他们

天生瞎眼的,污鬼附体的

瘸腿的,洁净长大麻风病的

还有死而复生的……哦

你的权柄,你甘死的热诚

如果人子背上中国十字架

人类必将石破天惊

2010 年 1月 1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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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躺下来了

土地躺下来了

需要一个写诗的上帝

留下第一行足迹

温柔,但不是水

也不是光,也不是

留给未来的神曲

在第一行之后,是漫长的

空白,才出现第二行

我和我的兄弟

头上有淡淡的圆光

脸上挂着微妙的笑意

披着天穹的羽纱

安坐在高古的劫石上

演习爱与历劫的例题

你刚开始学步,历史

已走到尽头,开始往回走

在黑夜掩护下,逆向攀登的

历史,变本加厉地滑向深渊

临时出洞的舌头因准备不足

而跌倒在光滑的镜面上

但生不起动手动脚的念头

其实,手和脚是多余的

女娲伏羲的传人,承受光滑的

黑夜滑翔,压力之后的安慰

第一行诗与人类同时落水

所有通往生活的路上都表明

路,终归是绝路

床,迟早是河床

水枯之后,袒露

让失眠者,或梦游者

从东向西,或从西向东

来回走,或一去不回头

如是我闻,碧波如昨夜之梦

身穿蓝士林的母亲把半升油菜籽

倒进门前的清溪中

“让他们数……”母亲笑了

“他们是谁?”“都是水鬼”

而今天,流水所到之处

他们的罪恶谁也数不清

2010 年 1月 13 日

后记:

岁末整理己丑年的涂鸦,分出两组,冠名以“轮

回的羽毛之光”和“江山留与他人愁”,是想着新的

一年奋力于决战轮回的风火轮中,必将无暇愁思世间

的万象,正是背对江山面壁的时候了。

记于悉尼双闲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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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

细水长流 为力

太空飘渺

你沉降山颠,凝聚

合拢成一珠水滴

晶莹剔透,太阳火辣辣地

望着你

呼唤,地心的声音

岩浆奔腾汹涌,抖动着

水帘、清溪、瀑布

彩虹

你闭目,然后合掌

江河向东

始于你

2008-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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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江山吟

攀登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攀登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攀登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攀登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 于珈于珈于珈于珈

引子引子引子引子

1849 年 5月,在伦敦发行的极负

盛名的宗教科学杂志《传教通讯》(church Missionary Intelligencer)

发表了一篇文章,在欧洲,尤其是科学

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文章的作者是一位名叫雷布曼

(Johannes Rebmann)的德国传教

士,在这篇文章里他声称自己在东非赤

道附近亲眼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山顶白雪皑皑,在太阳下熠熠发光。

雷布曼,跟当时许多虔诚而勇敢的

传教士一样,不顾艰难,到世界上最荒

僻的地方去传播福音。他和他的同伴克

拉普夫(Johann Ludwig Krapf),

是最早从印度洋海岸登陆非洲大陆的欧

洲人。

在东非地区传教的时候,他们听当

地人提到一座被称为“乞力马扎罗”的

山,山顶居云层之上,银冠覆盖。跟当

时许多欧洲人一样,他们也认为赤道附

近不可能有冰雪,所以他们很好奇传说

中的银色山顶到底会是什么。

18481848年 4月 27 日,雷布

曼和一位当地向导开始了寻找“乞力马

扎罗”之旅。两个星期后,这座巍巍大

山便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雷布曼在他

的日志里写道,我注意到山顶奇怪的白

色,问向导那是什么,向导说,“我也

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想应该是冷吧”。

在以后一个晴朗的日子里,当乞力马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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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山白色的峰顶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雷布

曼面前时,他才终于意识到,他的非洲

向导称为“冷”的东西,实际上是冰和

雪。

雷布曼先生的报道,首次让外人、

西方世界听说了赤道雪峰,同时也引起

了激烈的争论和质疑。不仅当时大多数

欧洲人常识性地认为赤道附近不可能有

冰雪,有些科学家还有理有据地推断证

明了这种不可能性。

一个半世纪过去了,当时人们认为

不可能存在的赤道雪峰,位于赤道以南

三度,在坦桑尼亚东北部、邻近肯尼亚

的乞力马扎罗山,非洲第一高峰,如今

每年都吸引两三万登山爱好者,从世界

各地来,为能领略这座山独特的丰姿,

为能踏上我们地球上徒步能够达到的最

高点。

一一一一

雾气很重,伸手出去,就可以抓住

一大把,手心潮潮的。全身每一个毛

孔,都被雾气细细密密地滋润着。湿湿

的空气,清新,沁人心脾。充足的雨水

滋养着茂密的森林,每一棵树都争相往

上长,仿佛想抢着去跟太阳接吻。每一

棵树干都爬满缠绵的藤。底矮的灌木则

舒展着宽大的叶片,每一片叶子都饱含

雨水。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自然世界。

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贪婪地深

深吸气。鼻息里穿过泥土的气息,雨水

的气息,热带森林的气息。这些是乞力

马扎罗山的气息。

恍然如梦,我真的踏上了非洲的大

地,真的置身于乞力马扎罗山上,真的

开始了向往已久的非洲第一高峰圆梦之

旅。

五年前,我成功地登顶了秘鲁南部

海 拔 5822 米 的 米 斯 蒂 火 山 ( El

Misti),下山的时候,在火山灰的滚

滚尘土中,在高山反应的头疼胸闷中,

我就打定主意,下一个目标是乞力马扎

罗山。既然我能只用两天时间登上58

22 米,5895 米的非洲第一高峰该也是

可以触及的。

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五年。在这五年

里,我如每一个尘劳中人一样囿于生

存,为家庭、工作和其他诸多世俗中事

欢乐着、烦恼着、束缚着,非洲第一高

峰便是我平凡琐碎的世俗生活中一个不

平凡的憧憬,一个不为功利、不为责任

的自我挑战和自我奖赏。

乞力马扎罗山有她独特的魅力,是

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没法比的。她是

世界上最高最大的独立山体。地球上有

很多海拔比她高的山峰,但都是处于连

绵的山脉之中,如喜马拉雅山脉和安第

斯山脉上的许多山。因为处在山脉之

中,其相对高度便没有这么突出。乞力

马扎罗山,却是在广袤无垠的东非大草

原上,不期然地兀自拔地而起四千八百

多米,直插云霄,气势恢弘。以银冠覆

盖的乞力马扎罗山为背景,成群的大

象、斑马和长颈鹿在辽阔的草原上悠闲

地觅食,这幅图画是非洲大自然形象的

代表。

乞力马扎罗山的形成,是东非大裂

谷地壳运动的结果。大约一百万年前,

火山爆发形成西面的希拉(Shira)

峰。希拉峰最初高达五千米左右,大约

五十万前熄灭成死火山,火山口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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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降低到现在的将近四千米。希拉峰

熄灭后不久,另一场火山爆发形成东面

的马文兹(Mawenzi)峰,海拔 5149

米 。 最 后 形 成 的 是 居 中 的 基 博

(Kibo)峰,大约在四十六万年前,

地壳不断地挤压使基博峰接连爆发了好

几次,峰顶不断往上推,海拔直达

5895 米,成为非洲的最高峰。由此看

来,与地球上其他的火山比起来,乞力

马扎罗山是一座很年轻的火山。

组成乞力马扎罗的三座火山由东南

到西北形成椭圆形,占地两千平方英

里。这么庞大的独立山体,足够形成自

己独特的气候和生态环境。爬乞力马扎

罗山,短短的一个星期内,从山脚到山

顶,是一次从亚马逊的热带雨林到极地

冰川的世界之旅,各种不同的地理生态

景观浓缩于一山,这在我们的星球是独

一无二的。完整而鲜明的植被垂直分

布,从下往上,热带雨林,到温带灌

木,到高山草甸,到高山荒漠,到极地

冰川,不仅让来登山的人大饱眼福,更

是 科 研 工 作 者 的 无 限 宝 藏 。

广阔的东非大草原上,矗立着这座

气势磅礴的大山,象大地母亲一只丰腴

硕大的乳房,养育着山上山下无数的植

物、动物和人群,也丰富着世界各地多

少 如 我 一 样 的 人 的 梦 境 。

此刻,我背着包,走在乞力马扎罗

山上。

二二二二

我选择的这条马查密(Machame)

登山路径,当地人也称为威士忌路径,

一般要六到七天时间。现在,一共有七

条路径可以到达乞力马扎罗的顶峰优呼

鲁(Uhuru)峰,最短最容易、因此人

也最多的马兰古(Marangu)路径,只

需五天时间。马查密路径,相对来说难

度大一些,路线长一些,但据称是风景

最美的。

路径起始于山的西南方的马查密入

口,经过植被浓密的南坡,到干旱的希

拉平原(Shira Plateau),穿过神话

般 的 巴 拉 可 峡 谷 ( Barranco

Valley),绕到东面,从巴拉夫路径

(Barafu Trail)登上峰顶。马查密

路径只是用来上山的,下山是走笔直南

下的马文可路径(Mweka Route)。

因为上下山走不同的路径,一则可以看

到不同的风景,二则相对马兰古路径上

下山用同一条路来说,单行线安全点,

人也少些。

自 1991 年开始,坦桑尼亚政府规

定,任何想攀登乞力马扎罗山的人,必

须要用政府注册的登山公司,由政府颁

发合格证书的当地向导带领,一方面是

对环境和自然资源的保护,一方面也是

这个国家很重要的一笔经济收入。登山

公司提供所有的服务,从申请登山许可

证到安排向导,从背夫到山上的吃食,

到租用登山用具。由着登山公司这样一

条龙的服务,来登山的人便没有什么事

要操心的,只管自己的两条腿紧紧跟着

向导的脚步就行,“探险”的意味是早

没了。

我的向导叫费力克斯。费力克斯个

子不高,有足球运动员的身材。我看不

出他的年龄,只知道肯定比我要老些。

他说他五十七岁,倒是吓了我一跳。他

说他第一次登上乞力马扎罗山的顶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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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 年,自 1984 年起一直在这个登山

公司当向导,平均起来,差不多一个月

登一次顶。这样算来,乞力马扎罗的顶

峰,他该上去过三四百次了。

我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刚好另一个

姑娘,莎朗,也是独自一人,也是从纽

约来,也是选择和我一样的登山路径和

时间,登山公司便把我们俩配成一组。

于是,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的五天半时间

里,莎朗便是我形影不离的同伴,同睡

一个帐篷,同吃一盘菜。

第一天的路程开始于海拔 1828 米

的马查密入口,终止于海拔 3032 米的

马 查 密 营 地 , 全 长 10.8 公 里 。

从马查密入口进山,一进去就是茂

密的热带雨林。印度洋吹来的季风,给

乞力马扎罗的南坡带来丰沛的雨水。雨

季的时候,每天都会有几场大暴雨,山

径很泥泞。现在是六月底,雨季刚刚过

去,旱季即将来临,天空中乌云聚拢又

随风而散,仿佛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下

雨。早上雾气很浓,空气潮湿,皮肤和

发梢上都蒙着一层细细的水雾。

刚开始的一段路径很宽,可以开越

野车。背夫们还在入口处打包整理,柴

米油盐、锅瓢盆勺、大包小包、千条万

绪,登山客们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

在入口的公园管理处拿了登山许可证,

在生死挈约上签了字,照了几张照片,

背着自己的随身背包就上路了。

象行走在梦里。人虽不少,大家言

语并不多,大概每人都沉浸在梦境和现

实的交叉恍惚之中。接下来的几天,会

是人生难忘的几天。每人的目标都是峰

顶,但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么样,

心里难免忐忑。

来登山之前,在维基百科上查了一

下这座山的资料,有些很有意思的记

录。最快登上峰顶的是来自意大利的

Bruno Brunod。2001 年 11 月 22 日,

布鲁若从马兰古入口,沿马兰古路径,

一路跑上优呼鲁峰顶,只花了五小时三

十八分四十秒。最快上下来回的记录保

持者是坦桑尼亚本土人莫希镇的

Simon Mtuy。2004 年 12 月 26 日,

西蒙沿优本文路径(Umbwe Route)

上到峰顶,沿马文可路径下来,全程只

花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八小时二十七分

钟。

布鲁若和西蒙是超人,自然不是一

般人能相比的。对于每年从世界各地来

的两三万如我一样的普通登山客来说,

这座山虽然是同等海拔高度中最容易登

的,因为不需要专业登山技术,可是,

毕竟是将近六千米、差不多两万英尺的

海拔,空气的稠度只有海平面的一半,

严重的高山反应,变化无常的天气和极

度的寒冷,难以预料的土滑石崩,都可

能是危及生命的因素。尽管没有具体的

统计数字,每年都有人为这座山丧生。

1999 年 12 月底,几千人参加“登上非

洲之巅迎接新千年”的庆祝活动,其中

就有三人没有能够活着回来。

不过,今天的路程是谁也没有问题

的,全程几乎都在三千米以下,风光很

美。下午,雾气散了,带着雨露的树叶

在太阳下发着光。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

隙,洒在路径上,路径上和我们的脸

上,便有许多斑驳游离的大小光点。植

被由茂密阔叶的云林渐渐转为细长的石

南树丛,路边可以看到火红的火把莲

(Red Hot pok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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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快四点钟时,我们到了海拔

3020米的马查密营地,我们第一晚

的露营地。

三三三三

费力克斯带我和莎朗到一顶红色的

帐篷前,说这是我们的帐篷。帐篷边安

放着两把金属的折叠椅,是供我们坐着

休息的。几米外一方形高顶的蓝色帐

篷,是我们吃饭喝茶的地方。十几米开

外,另一个小小的灰色帐篷里有我们的

移动厕所。

我们刚取下身上的背包,一个黑皮

肤大眼睛白牙齿的高大男子,给我们送

来了两盆热水,要我们洗脸洗手。费力

克斯介绍说,这是阿贡哲,你们的侍

者,以后几天里端饭送水都是他,你们

要什么尽管跟他讲。阿贡哲站在一边谦

恭地微笑着,对我们说,任何时候,任

何东西。

我和莎朗面面相觑,没想到爬乞力

马扎罗山是这样子被伺候着的,象是活

在电影里,白人拍的非洲殖民地时代的

电影。

云雾遮住了太阳,海拔三千多米的

营地,凉意渐重。用暖暖的热水洗过手

和脸,换下汗湿的衣服,很舒服快意。

阿贡哲请我们进蓝色的帐篷,我们的

饭厅,一股香味飘溢出来。一张铺着红

白格子桌布的小饭桌上,一个银色的金

属大盘子里,是一盘刚炒出来、香喷

喷、热腾腾的爆玉米花和炒花生米,还

有刚泡的印度红茶和热巧克力奶。这是

我们的下午茶。

下午茶后,费力克斯说我们照一张

集体照吧。他用斯瓦希里语喊了句什

么,很快,我们的帐篷前就聚集了一堆

人,感觉上真是一大堆人,清一色皮肤

黑亮的年轻男子。

我不解地问,“这么多人,都是干

什么的?”

费力克斯一一介绍到,我自己—向

导,杰考布—副向导,阿贡哲—侍者。

其余六个是背夫。

我用眼睛点了一下人数,真是九

个。我们两个小女子来爬山,九个身强

力壮的大男人来侍候。这感觉真是怪怪

的。

离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我便拿着

我的傻瓜相机,在营地四处闲逛。马查

密营地,在一片树林之中。树上开着黄

花,树丛中隐隐约约露出各种鲜艳的颜

色,是一顶顶的帐篷。

路过一帐篷前,里面的人对着我喊

“纽约,中国”,是同一个登山公司的

一个向导,年轻小伙子,一路上喜欢和

我开玩笑。他被分配给两个从澳大利亚

来的姑娘当向导。乞力马扎罗山上,东

方面孔不多,大家都以为我是日本人。

自我介绍时,我总得说,我是中国人,

但住在纽约。所以,他就喊我为“纽

约,中国”。

他和他的搭档副向导坐在帐篷的门

口,招呼我过去。我挨着他们坐下,帐

篷里发出难闻的汗臭味,夹杂着其他异

味。

我说,“没想到营地这么多人。”

他说,“现在还不算多,旺季的时

候,这个营地每天晚上都会有五六百

人。”

现在是六月中下旬,雨季刚过,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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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的旺季即将开始。七月八月九月,干

旱的季节,是登山的黄金季节。很难想

象,五六百人,两三百顶帐篷林立在这

个小小的营地,是什么样的景象,而登

山的路径上又该是怎样的拥挤不堪。此

时,我看到的大概是百来号人,三四十

顶帐篷,已经觉得有些太热闹了。

虽然坦桑尼亚政府强制登乞力马扎

罗山必须有当地的向导,必须申请登山

许可证,但并没有限制每天山上的人

数。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对这座山的负

荷真是够大的。看来,坦桑尼亚政府也

不能光想着旅游业经济创收,也该学学

秘鲁政府限制印加路径(Inca Trail)

上的人数,也要开始限制乞力马扎罗山

上的人数。

我问他当登山向导好不好,一离家

进山就是六七天。

他说,离家六七天倒是没什么,反

正家里也没人想。原来他还没有结婚。

他说,当向导是个好职业,收入不错。

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个不错,阿贡

哲来找我,说晚餐准备好了。

进到充当饭厅的蓝色帐篷里,莎朗

已经坐在那喝茶。每人面前摆了两块刚

烤好的白面包,边上有花生酱和果酱。

我心里想,糟了,晚饭只有我最不爱吃

的面包。没有办法,我强迫自己咽下那

两片面包。刚吃完面包,阿贡哲进来,

端来了一锅汤,黄瓜鸡肉汤,香香的味

道很鲜。一会儿,阿贡哲又进来,收走

了汤锅汤碗。一转身他又回来了,这次

手里端着我们下午吃爆玉米花的那个大

银盘,盘里装满了食物,牛肉炒青椒,

炸鸡腿,卷心菜和白米饭。这才是我们

今晚的正餐。

我和莎朗惊得眼睛都瞪大了。我以

为我是来爬山,来吃苦,来探险的,包

里还带了几包榨菜丝和几包韩国辣方便

面。没料到,我来这里象个王后一样被

人侍候着。

费力克斯进来,和我们商量明天早

上什么时间上路,看到我们几乎没怎么

动大银盘里的食物,以为是厨子做得不

好吃。莎朗,这个在纽约上州的富人区

长大的姑娘,幼稚地问费力克斯,“你

们也吃的一样的晚饭吗?”

“没有,没有,这样吃很贵的。我

们是自己带吃的,干粮和稀粥。”

“如果不介意,把这盘饭菜端过去

吃了吧,我们几乎没怎么动。”我赶紧

说。

“太谢谢了,太谢谢了。”

费力克斯端着银盘,小心翼翼地走

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感觉怪怪

的,酸酸的,很不自在。

从帐篷里钻出来,不经意一抬头,

在我最没有料到的时刻,一座冰雪覆盖

的峰顶矗立在我眼前的天空里。夕阳已

西下,黄昏来临,所有的云雾竟完全退

去,天空晴朗了,这座雪峰,清清晰晰

呈现在我面前。我倒吸了一口气,兴奋

地喊费力克斯。他告诉我,那正是乞力

马扎罗山基博峰的顶峰优呼鲁峰,非洲

第一高峰,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此时,我已经在非洲的大地上四十

六个小时,置身于乞力马扎罗山上也十

个小时了,才第一次见到我梦魂牵绕的

赤道雪峰,非洲第一高峰。

无疑我是属于山的。见到连绵的

山,置身于山中,我心里总是快乐踏实

得如同归家。可是,雪峰,直插云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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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则不仅仅是山。博大庄严,威武

神圣,冰清玉洁,震慑人的气势,那是

神灵的化身。面对眼前的雪峰,暮色更

增添了她的神秘、神圣和威严,我心中

真有一种跪下来对她顶礼膜拜的愿望。

无论是住在乞力马扎罗山坡上的查

加人(Chagga),还是山下的马赛人

(Massai),在他们的文化和传统

中,这座山往往是被神化的,有关她的

无数神话传说和民歌代代相传。乞力马

扎罗,斯瓦希里语意思是“闪闪发光的

山”,或“冰冷恶魔的山”。生活在赤

道附近的早期部落的人,他们不知道高

山反应,不知道高海拔和低气温的关

系,只知道爬这座山,爬得越高,人就

越觉得冷,觉得乏力头疼,甚至呕吐生

病,以为是山上有散布寒气毒气的恶魔

在作祟。对山神怀着敬畏的同时,也有

着无限的崇拜和依赖,因为她是他们生

存所需一切的来源。直至如今,每年,

各个部落都要在山脚下举行传统的祭祀

活动,拜山神,求平安。

我双手合十在胸前,仰着头痴望着

暮色中的雪峰,在心里说,乞力马扎

罗,赤道雪峰,我来了,我终于见到你

了,希望四天后我能触摸到你,希望你

慈悲接纳我。

四四四四

接下来的三天,主要是让身体慢慢

适应高海拔,每天的路程并不长,海拔

高度也增加不多。

第二天的路程,从海拔 3020 米的

马查密营地到海拔 3874 米的希拉

(Shira)营地,全程才 5.2 公里。

阿贡哲侍候我们吃完有煎鸡蛋、香

肠、面包、麦片粥和水果的丰盛早餐

后,八点半左右费力克斯带着我们上路

了 。

在准备进山的前一天晚上,费力克

斯跟我和莎朗坐在一起聊了两个小时,

除了解我们两人的体力状况、登山经验

外,最最重要、他反复强调的就是“坡

里坡里”(Pole Pole),斯瓦希里

语,“慢慢地,慢慢地”。在高海拔处

行走,一定要放慢脚步,放松身体,才

能让身体慢慢适应高山稀薄的空气,不

至于体力消耗太大。在乞力马扎罗山上

的几天,听的说的最多的就是“坡里坡

里”。昨天的路程,海拔相对来说还不

高,还没有体验到“坡里坡里”的意

义,反而觉得束缚了双脚,走得不痛

快。今天的路径在海拔三千米以上,就

能感觉到“坡里坡里”的好处。

今天的路程虽不长,但很多地方很

陡,路径也很窄。加之大家出发的时间

都差不多,速度也差不多,路径上便显

得很拥挤热闹。因此,也得以机会观看

路径上的人,很有意思。

乞力马扎罗山径上的人,分三类,

或者说三等,泾渭分明。背上背着个随

身的小包(Day Pack),身上穿着高

级防风防雨防寒户外活动的衣服,脚上

穿着结实的登山靴,手中拿着登山杆

的,是从世界各地来、大把花钱买刺激

的登山客,大多是白人,也有少许其他

面孔。头上顶着一个大包,背上背着一

个中包,有的手里还拎着一两个小包,

里面装着怕压易碎的鸡蛋和面包,背包

破烂,衣着简单,皮肤黝黑,身体单薄

的,是背夫,是干辛苦体力活、每天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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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美元的背夫。界于两者之间,是登山

客的向导,他们的处境比背夫强多了,

脚上大多有登山靴穿,身上也穿防风防

寒的衣服,只是都比较破旧,他们背上

背一个脏旧的大背包(Backpack),

背包外绑着橡胶防潮垫。

向导们带着各自的登山客,在路径

上“坡里坡里”。背夫们,脚步可不能

太慢。早上,他们在我们离开营地上路

之后,要收拾我们的帐篷、餐具和厕

所,打好背包才能上路。下午,他们在

我们到达下一个营地之前要抢先到达,

为我们扎好帐篷、摆好桌椅、烧好热

水、安好厕所。因此,一路上便不断有

背夫从我们后面追上来。我和莎朗听到

他们的脚步声,或闻到他们身上飘来的

怪气味,便停下来给他们让路。

据费力克斯讲,按登山公司的规

定,背夫们头上的包一般在三十公斤左

右,背上的包在十公斤左右。尽管是辛

苦体力活,登山公司每天只付他们八美

元的工资,加上登山客下山后给的小

费,(登山客一般也按每个背夫每天八

美元的标准给小费),在坦桑尼亚这个

贫穷的国家,报酬算是相当不错的。因

此,这还是一份人人争抢的工作。在莫

希镇那些登山公司的门口,每天都有许

多当地人甚至外地人带着自己破旧的行

李,等待随时可能有的当背夫的机会。

每一个登山客,都要配备三到四个背

夫,可以想见山上背夫之多。

背夫们是乞力马扎罗山上最独特最

打眼的一道景观。他们的平衡能力,实

在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些陡的地

方,我们需要把登山杆收起来,手脚并

用才爬得上去。可他们,头上顶着三十

公斤重的大包,背上背着十来公斤重的

小包,双手反剪在背后,不动声色,如

履平地。

海拔四千多米时的背夫

昨天的路径在茂密的云林中穿过,

只听得到潺潺的小溪流水声,看不到远

处。今天的路径在海拔三千到四千米之

间,所到之处多是高山草甸带的低矮植

被,视野很开阔。漫山遍野,低矮的灌

木丛中开满了一簇簇美丽的蜡菊

(Helichrysums),银白色,淡黄

色,深棕色,玫瑰粉色,把满山装饰得

如同过节般热闹。这种花的叶子成银灰

色,易于反射太阳光,因此能适应高山

强烈的太阳辐射,在这么高海拔的地方

繁衍盛开。

高海拔的山里,云雾说来就来,说

散说散。一路上,云雾像个妖娆善变的

姑娘,和我们嘻戏挑逗。一会儿在我们

脚下的山谷中翻飞起舞;一会儿轻轻柔

柔地缠着我们,鼻息里都是沁凉的雾

气,使我们看不清眼前一两米外的路;

一会儿从我们身边缓缓飘过,伸手去

抓,又无踪影;一会儿又突然云开雾

散,蓝天白云无辜地高悬在头顶,强烈

的 太 阳 光 晒 得 我 们 皮 肤 发 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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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最轻松闲适、风景也最美

丽温柔的一天。下午一点多钟,我们就

到了今晚的露营地,海拔 3847 米的希

拉营地。希拉营地位于希拉平原上,很

开阔平坦,一眼望去,大大小小各种颜

色的帐篷,像荒原上一朵朵盛开的鲜

花。基博峰火山爆发的时候,溢出的岩

浆填入希拉峰坍塌的火山口,形成如今

的希拉平原。基博峰在营地的东面,云

层之上,白雪覆盖,清晰可见。

最近的那个红色帐篷是我们的,蓝色的

睡袋是我的

用过下午茶后,时间还早,太阳还

很高。天气很好,大家的心情都很闲散

放松,有的把睡袋拿出来晒在帐篷上,

有的三五坐在一起聊天。我坐在一块大

石头上,开始读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

的雪》。除了日记本外,我就只带了这

一本书上山。原想着在乞力马扎罗山上

读《乞力马扎罗的雪》,该是最合适不

过的。可是,读了几页之后,发现我此

时的心情跟书中的心境大相径庭。故事

的主人公哈利在生命将尽之时,回顾悔

恨自己虚掷的一生,我此时满怀希望和

憧憬,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活力。海

明威肯定没有爬过乞力马扎罗,书中对

乞力马扎罗的描写都是泛泛的,跟眼前

真实的乞力马扎罗相比,显得很苍白,

看来他不过是借这座山之名而已。此

刻,我有幸置身于乞力马扎罗山上,为

什么还要浪费宝贵的时间捧着作家臆想

出来的乞力马扎罗来读,而不去抓紧机

会读面前这本博大精深、活生生的书?

于是,我合上海明威的“乞力马扎

罗”,让自己全身心属于面前真真切切

的乞力马扎罗。我拿着傻瓜相机,在营

地周围瞎转悠。费力克斯见到我,远远

地喊,“坡里坡里”。我一边回应着

“坡里坡里”,一边却加快步子走到他

面前,挨着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费力克斯是个极其健谈的人,这两

天来,一路上,就属他话多。跟走在一

起的副向导杰考布,跟其他向导,跟过

往的背夫,他都有很多话聊。用的是斯

瓦希里语,我不知道他跟别人聊什么,

但从不断爆发出来的爽朗的笑声,他的

笑声别人的笑声里,我知道他肯定是个

快乐幽默的人。其实,在徒步爬山的时

候,我很喜欢安安静静,最好是整个路

径上就我一个人,毫无干扰,完全沉浸

于融入自然的忘我境界。不过,在乞力

马扎罗山上,那是不可能的奢求。既知

不可能,也就安然领受费力克斯在路径

上的健谈。

他的英语不太流利,不过和我们还

能交流。他说,小时候家里穷,没上多

少学,年轻时四处闯荡,赞比亚、乌干

达、肯尼亚都去过,尝试过各种工作和

挣钱的机会,结果发现,不会讲英文,

就不会有前途。于是,自己找来一本英

文词典,硬着头皮就自学起英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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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些英文,他才得以拿到登山向导的

执照,才有了这份不错的工作。

说到登山向导这份工作,他说,如

今可是一份竞争很激烈、很难拿到手的

好差事。两年前,坦桑尼亚国家公园有

一次招考登山向导,五十个名额,有七

百多人报名参加考试。他说,考试的要

求也越来越高,考英文不说,笔试要考

乞力马扎罗的地质地理、自然和人文历

史、高山反应的医学知识和急救措施,

体能考试更是名目繁多。他说,八十年

代他拿到执照那会,相对来说简单多

了,那时登山客也没有这么多。

我问他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退休。

他叹了一口气,说家里吃饭的嘴巴太

多,要钱的地方太多,还得一直干下

去。我问他有几个孩子(How many

kids? ) , 他 回 答 说 , 太 多 ( Too

many)。大的二十八岁,小的才五

岁,中间还有很多很多,他说他挣的钱

一到手“哗”地就不见了,所以,他还

得工作、工作、工作。说完,又是一阵

这两天来我很熟悉的爽朗的笑声。

六点钟光景,阿贡哲侍候我和莎朗

吃晚餐。吃完晚餐,天刚擦黑,我们就

钻进帐篷。天地沉寂,我也沉沉地睡了

一个好觉。

五五五五

第三天的路程,从海拔 3847 米的

希拉营地到海拔 3985 米的巴拉可营地

(Barranco Camp),其中要经过海

拔 4530 米的岩浆塔(Lava Tower),

全长约十公里。虽然今天海拔的净增长

还不到两百米,可因为是登到 4530 米

的高海拔再下来,这对于身体调适高海

拔非常有帮助。以费力克斯的话来讲,

如果你能活得过今天,登顶就应该没有

太大问题。

我们走在基博西坡干旱的希拉平原

上,地面上只有趴在岩石上生长的苔藓

地衣类植物。不过,没有走多久,我们

就 有 幸 第 一 次 看 到 了 半 边 莲

(Lobelias)。David Breashears 在

2002 年拍的立体电影《乞力马扎罗:

非洲之巅》里特地提到了这种奇特的高

山植物,它的叶子如菊花花瓣,由里到

外,一层又一层。白天太阳出来气温高

的时候,它一层层的叶瓣尽情展开,如

一朵盛开的巨大的绿色菊花。晚上,高

山气温急剧下降,经常在零度以下,那

一层层的叶瓣便紧紧地裹起来,以此保

护最里层刚长出来的新叶。

半边莲

我们看到的这几株,就长在路径

边。其中一株在太阳下,很多叶瓣已经

展开。另几株在太阳还没有晒到的地

方,叶瓣紧紧裹着如卷心菜,蒙着一层

细细的霜粉,上面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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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路径是比较平缓的一直上

升。费力克斯在前,我和莎朗紧随着,

副向导杰考布殿后,四人步调一致,在

四千多米的高山荒漠中“坡里坡里”。

今天,健谈的费力克斯话也不多了,路

径上便显得很安静。我和莎朗状态都很

好,紧跟着费力克斯的步子,徐徐缓

缓,平心静气,一步一步,如在佛堂行

禅般,让我想起一行禅师(Thich

Nhat Hanh)的一本书名《Peace is

Every Step》。

今天才真正体验到这种“坡里坡

里”的走法真的很好,脚步抬得很慢,

脚在抬起和落下的当中实际上是处于休

息状态的,每一步都在行走,每一步也

都在休息,因此,身体一点也不觉得

累,呼吸也一直很平和,感觉可以永远

这 样 走 下 去 , 走 到 地 老 天 荒 。

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天上乌云滚

滚,冷风四起,一会就飘起了雪花。下

雪让我很高兴。爬高山,下雪该是不可

缺少的一份经历。几年前,在西藏阿里

转岗仁波齐神山,六月份经历大雪封

山。此刻,在烈日炎炎的东非赤道附

近,六月份经历雪花飘飘,让我不得不

感叹造物的神奇。活着真好,活着能经

历这么多美妙神奇的事情。

不知不觉,今天的最高点,4530

米的岩浆塔就近在眼前了。岩浆塔,名

符其实,一块巨大的黑色岩浆岩,横空

出世,半悬在空中,表面参参差差像大

鲨鱼的牙齿。天气好的时候,爬上岩浆

塔,可以看得很远。岩石下一块平地,

是岩浆塔营地,那些用八天时间登山的

人,有一晚就在这里露营。时候还早,

营地空无一人。我们算是步子最快的,

最先到达这里。

今天剩下来的路程全是下山路了,

从岩浆塔下到南坡的巴拉可营地。费力

克斯要我们在岩浆塔休息用午餐。雪花

还在飘,风也不小。我们躲在一块岩石

下面,草草吃着阿贡哲给我们准备的午

餐。才停下来一会,全身就冷得发抖,

也没有什么兴致吃东西了。于是,催着

费力克斯又上路了。

一进入巴拉可峡谷,完全是另一番

天地。风停了,雪止了,植被多了,有

绿色有流水,绿色和流水平添了许多生

机。巴拉可峡谷是十万年前基博峰一次

巨大的滑坡而形成的,深三百多米。

遇到第一株硕大的千里光(Giant

Groundsel)的时候,我兴奋地在它身

边逗留了十几分钟,前前后后,左左右

右,上上下下,仔细地把它研究欣赏了

一番,喀嚓喀嚓照了许多张照片。还没

有来非洲之前,我就为这种神奇的植物

着迷,很想亲眼见一见。它的样子很奇

特,高高的树干成干枯的颜色,枝桠分

明,只有最顶上一撮绿色的叶子,有着

洪荒时期的沧桑和古老。

千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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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硕大的千里光,是非洲东部山

上的代表性植物。它有着特别的机制来

适应四千米高海拔的严酷生存环境。它

的叶子干枯后,并不脱离树干,而是倒

挂下来,紧紧包裹着树干。长年累月,

一层一层的枯树叶包裹着树干,象裹着

一层厚厚的冬衣,这样来抵御高海拔的

寒冷。

当我在第一株千里光面前留连忘返

的时候,费力克斯和杰考布安闲地坐在

一边,一面吃着我送给他们的高能巧克

力条(Energy Bar),一面看着我坏

笑着,并不催我走。等我终于愿意离开

时,他们才说,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往下走几米,又是一株,再往下,

又是一株。我“哇”声连连,费力克斯

这才把手往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

看去,大概百来米外的山坡上,满满一

坡的千里光。哇,我犹如小爱丽丝漫游

进入了神奇世界,睁大眼睛呆立着。

这里有处于各种生长期的千里光,

有刚刚发芽不过齐膝高的,有枝桠分明

高达四五十英尺的,有只剩一个干枯的

树桩的。千里光每二十五年从树的末梢

开一次花,开花的时候,树就分一次

枝。分枝长二十五年后再开一次花,再

分枝,如此无穷无尽。所以,数一数一

株千里光的枝桠,就可以大致推算出它

的年龄。以此算法,这里许多千里光都

该有好几百年老了。老者林立,让人肃

然起敬。

千里光林下,三面环山,一块不大

的平地上盛开着各种颜色的帐篷,就是

我们今晚的露营地,海拔3985米的

巴拉可营地。凡是在这个营地露过营的

登山客,都无不同意这个营地是乞力马

扎罗山上最漂亮的。一面是神话世界里

才有的千里光树林,一面就是我们的目

标,基博峰。

我们到达营地的时候,大概是下午

两点多钟。基博峰从云雾之中露出冰雪

覆盖的一角,是海米冰川(Heim

Glacier),看不到顶,有着神龙见尾

不见首的高深莫测。那露出的一角,看

上去无比险峻,我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难道一天半后我就可以爬那么高啊?现

在从这里看上去,峰顶是那么地高不可

攀。

用过下午茶后,休息了一下,我

又拿着我的傻瓜相机在营地闲逛。已经

四点多钟了,阴云阴雾冷嗖嗖的,还碰

到有登山客刚刚来到营地。同一个登山

公司的一个西班牙人,登山的前一天,

我和他结伴去莫希镇逛了一个下午。此

刻,他脸色非常苍白,一见到我,就抓

住我的双手,说他头疼得很厉害,眼睛

也发花。原来,今天经过海拔 4530 米

的岩浆塔,就足够给人很难受的高山反

应。我这才意识到,我和莎朗多么幸

运,两人都还没有高山反应。

这条马查密路径,虽然是六天的行

程,现在越来越多的登山客却选择七

天,在海拔四千米左右多待一天,让身

体更适应高海拔,登顶成功的机率更高

些。同一个登山公司,同一天出发,同

是马查密路径,就我和莎朗选择六天,

其他的人都是七天。今晚将是最后一晚

我们在同一个营地,明天我和莎朗将在

海拔 4681 米的巴拉夫营地(Barafu

Camp)休息几个小时,半夜开始向峰

顶进发。而七天行程的人,明晚将在海

拔 4040 米的卡拉谷营地(Kara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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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p)再适应一个晚上。我们互道再

见,互祝好运。

钻进帐篷前,我再一次抬头久久凝

视着基博峰,看上去还是那样高不可

攀,那样威严、让人敬畏。我在心里祈

求着,愿乞力马扎罗慈悲接纳我,让我

心愿能成。来登山的人,面对无比强大

神圣的自然,总得要非常谦卑的。登山

客和山峰之间,永远谈不上“征服”和

“被征服”。如果有幸能成功登顶,那

也只是山峰对我们的仁慈,征服的不过

是我们自己。

六六六六

第四天的路程从海拔3985米的

巴拉可营地到海拔4681米的巴拉夫

营 地 , 全 程 差 不 多 九 公 里 。

这天的路程是四天里难度最大的,

不仅高海拔体力消耗更大,而且要上上

下下翻过三座山,路也不好走。何况,

今天晚上十一点多钟就要上峰顶进发,

休息不了几个小时,就要接受更大的挑

战,因此保持体力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情。想想,用七天走马查密路径是个明

智的选择,今天的路程如果分两天来

走,显然就会轻松许多。不过,我和莎

朗状态都还不错,费力克斯对我们挺有

信心的。

清晨,拉开帐篷的门,眼前的美景

让我又一次失声地“哇”起来,脚下是

一片金色的云海,恍若置身仙境,空气

清冽得直透心窝。我的身躯时常被禁锢

在钢筋水泥林立的大都市,我的生活时

常以电脑屏幕和柴米油盐为伴,此情此

景把我从尘世凡人超脱成仙境仙人。我

一下子精神大振,此行遇此一美景足

矣。虽然登山的主要目标是峰顶,目标

固 然 重 要 , 过 程 犹 值 得 珍 惜 。

路径一开始就很陡,笔直往上攀三

百 米 高 的 巴 拉 可 大 裂 口 ( Great

Barranco Wall or Breach

Wall)。这段路程,连背夫们也要手

脚并用了。费力克斯兴致格外高,一边

给我们引路,以防我们摔下悬崖,一边

要我们摆姿势,给我们照相。我颤颤噤

噤,呲牙咧嘴扮着笑,不愿扫他的兴。

照出来的照片可想而知,没有一张是我

愿意拿出来给别人看的。他说,在马查

密路径的全程中,这一段是他最喜欢

的。那倒也是,比起那些“坡里坡里”

抬左脚抬右脚的单调,这一段委实比较

刺激。

经过一个多小时有惊无险的攀登,

终于爬上了大裂口,天地豁然开朗。太

阳暖洋洋照着裸露的岩石,基博峰南坡

的海米冰川在阳光下晶莹发亮。远处的

云海之中露出一个尖顶,是乞力马扎罗

的小姐妹梅鲁峰(Mt Meru)。梅鲁

峰在坦桑尼亚第二大城市阿如莎

(Arusha)附近,距离乞力马扎罗大

约六十公里,海拔四千五百多米。对于

那些想爬爬山,又不想太折磨自己的

人,梅鲁峰是个好选择。那里野生动物

很多,而且,有很好的视角可以远眺乞

力马扎罗。

休息了几分钟,我们就上路了,费

力克斯不让我们贪恋美景,说今天要争

取早点到营地,在半夜向峰顶进发前尽

量多休息几个小时。那些今晚在卡拉谷

营地过夜的人,不用着急,还远远在后

头。所以,路径上很安静,是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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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

走在四千多米的高山荒漠里,看不

到生命的迹象,一切沉寂,毫无生息。

我们的脚步声,和登山杆碰击地面的声

音,反而加重了这种静寂。在这遥远的

世界,在云之上,感觉一切的一切都离

我很远,很虚幻。我忘记了山下的世

界,整个身心都无牵无挂、无障无碍。

此刻,我隐约真正领悟了佛在《金刚

经》里说的名句,“一切有为法,如梦

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当我们站在高处俯瞰卡拉谷山谷的

时候,绿色和流水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视

线里。路径沿着一条小溪,又陡又滑,

泥泞往下。背阳的地方,还有冰雪。下

到卡拉谷谷底,面对一座很陡的山坡,

路径成很多很小的“之”字急促来回,

让人生畏。背夫们坐在谷底休息,喘口

气,准备攻克卡拉谷营地前最后的一道

难关。

费力克斯带着我和莎朗,“坡里坡

里”。他告诉我们,不要往上看,也不

要往下看,只要看着自己的脚下,一步

一步,慢慢地,慢慢地,没有上不去的

坡。这次爬山,我觉得我真的很幸运,

碰到费力克斯这么一个有经验的向导。

一路上,他就象一根有力的绳,稳稳地

牵着我,让我觉得安全自信。

到达卡拉谷营地的时候,才上午十

一点多钟。阿贡哲已经给我们烧好了热

水,还准备了考究的午餐。前几天的午

餐,都是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他在我们

早上上路前给我们,我们在路上随便吃

吃。今天,他在卡拉谷营地给我们扎好

了当饭厅用的蓝色帐篷,午餐有水果

盘,有热汤,有米饭,有青椒炒牛肉和

茄子。在海拔四千多米的荒漠里,享受

这样的待遇,让人有罪恶感。

坐在防风的帐篷里,吃着美味的饭

菜。抬头处,帐篷门口正对着基博峰上

的得肯冰川(Decken Glacier)。尽

管基博峰上的冰川消退很多,但德肯冰

川还是很宏大,有种一泻千里的气势。

我心里想,人生曾有过这样美妙的时

刻,真是不错。

午饭后,从海拔 4040 米的卡拉谷

营地到海拔 4681 米的巴拉夫营地,还

有三个多小时的路程。这一段没有上午

路径的上上下下,而是缓缓的一直上

升,相对来说容易走点。费力克斯在

前,我第二,莎朗在我后面,杰考布殿

后,四人队伍,在荒漠里“坡里坡

里”,惊起火山灰的尘土,情景颇有点

像执着的苦行僧朝圣者。

我虽有些累,可费力克斯不喊休

息,莎朗也不提出休息的要求,我也就

不作声,硬撑着,配合着四人队伍的步

伐。比起背夫们来,我也实在不好意思

喊累。卡拉谷营地是路径中最后一个有

水的营地,巴拉夫营地没有水,背夫们

先要把我们吃呀睡呀拉撒用的行李背到

今晚的营地,再回过来到卡拉谷营地取

水,再把水背到巴拉夫营地。所以,我

们走一趟,他们来回共要走三趟。

巴拉夫营地位于一堆乱石之中,地

方窄小,高低不平,周围是赤裸裸的岩

石和沙砾,寸草不生。想起三天前刚进

山时,那片生机盎然的热带雨林,恍如

隔世。我们到的时候,已经快四点钟

了,天气阴沉沉,冷森森,看不到远

处,峰顶在哪一个方向都不知道。营地

已经有不少帐篷,那些比我们早一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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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用七天走马查密路径的人,中午就

已经到营地了,此刻应该都在帐篷里休

息。营地里不见人影,更让人觉得荒凉

沉重。

登顶前的心情总是紧张不安的。可

惜我和莎朗都没有很深的宗教情怀,否

则,我们应该在帐篷里久久地虔诚祷告

的。草草吃过晚餐后,费力克斯要我们

抓紧时间争取睡一觉,不过事先要把登

顶的东西准备好,把保暖的全带上。他

说,不用担心睡过头(其实,这种情况

下,多数是根本睡不着的),晚上十一

点多钟,阿贡哲会来叫醒我们,让我们

上路前吃点点心,喝点热茶。

大概是看到我们恍恍惚惚的样子,

费力克斯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用力

拍了拍莎朗的肩膀,大声地说,

“Hakuna Matata ”(中文意思:

不用担心)。这句斯瓦希里语,不用他

翻译,我们都知道。当年看电影《狮子

王》,最让我记忆深刻和感动的,就是

这句“Hakuna Matata”。我和莎朗

脸上有了笑意,也大声重复着,

“Hakuna Matata”,然后钻进了帐

篷。

七七七七

时光倒流到 1889 年 10 月初,乞力

马扎罗山基博峰东南坡的冰川上,三个

人在艰难攀登,他们是德国地理学家汉

斯·梅耶(Hans Meyer),他的同伴

奥地利登山运动员Ludwig

Purtscheller,以及他们的向导,莫

希镇查加人十九岁的小伙子 Johannes

Kinyala Lauwo。他们身上绑着绳

子,脚上套着冰靴,每前进一步,都要

用冰锥在坚硬的冰上凿二三十下,凿出

一个落脚的地方。在冰壁上筋疲力竭攀

登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爬上了冰川,可

是,迎接他们的是厚厚的积雪,雪深之

处,一脚下去,直陷到胳肢窝。

一百二十年后,在漆黑的夜里,我

也艰难地走在乞力马扎罗的基博峰上。

刺骨的寒风,沉重的脚步,没有尽头的

漫漫高山和漫漫长夜。几天来还从来没

有抱怨过的莎朗,气息

奄奄地问道,“如此悲

惨煎熬,什么时候才会

结束?”

“天亮的时候就会

结束的。”我安慰她,

也鼓励我自己。费力克

斯说过,从巴拉夫营地

到优呼鲁峰顶,大概七

个小时。我们大约是晚

上十一点半出发的,那

么早上七点钟左右该到

顶。我在心里对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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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只要我坚持不懈地把一只脚放在另

一只脚前面,熬到天亮,就该看到希望

的。

梅耶是头一个在乞力马扎罗山上攀

了这么高的人。(据传,他的向导本地

查加人Lauwo 在他之前上过峰顶好几

次,可是因为没有文字记载,不得确

认。)先峰开拓者,从没有路的地方辟

出路来。开辟新路,跟走在别人走过的

路上相比起来,其艰难和成就又何止几

千倍。此刻的我,走在一百二十年来无

数人走过的山径上,紧跟着我的向导的

脚步,尚且如此艰难。

从巴拉夫营地出发,经过刚开始一

段高高低低的乱石和陡坡后,有过大约

二十分钟时间是走在比较平缓的路径上

的。当时不知道,走过后才知道,这一

段是整个冲顶过程唯一一段平缓的。出

发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上了一个陡坡。

虽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上有闪烁的星

星,但是,夜还是漆黑的夜,头灯的亮

光外是无底的黑暗。

按这几天的惯例,费力克斯领头,

我跟在他后面,莎朗在我后面,杰考布

压阵。四人队伍,四盏头灯划破宁静的

夜。脚步是沉沉缓缓的,这次不是故意

“坡里坡里”,而是想快都快不起来。

天气冷得令人难以置信,风虽然不很

猛,可刮在脸上像刀子。我把包里带的

防寒衣服都穿上了,从里往外,丝织内

衣,紧身薄羊毛衫,羊毛背心,厚羊毛

夹克,外面再套一件厚厚的防风防雨的

滑雪外套;头上戴了三层帽子,手上套

了两层手套,脚上穿了两双厚羊毛袜,

全身裹得只露出两只眼睛。我在很寒冷

的地方滑过雪,也从来没有裹成这个样

子。可是,即使裹成这个样子,一停下

来,身体还是冷得发抖。

莎朗是个坚强、体质也很好的姑

娘,五尺十一的高个子,(据她说,她

的曾祖父一度是爱尔兰岛个子最高

的),每星期打篮球,去健身俱乐部运

动。外表上,我和她刚好在两极,她五

尺十一的高个子,我五尺一的小个子。

可是,一路上,我们配合得很好,性情

爱好也很投缘。下午茶,早晚餐的时

候,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大家都以为我

和她以前就是朋友,约好一起来爬山

的。我们两人都觉得很幸运,没想到到

了坦桑尼亚,能够碰到同是从纽约来、

这么投缘的人,在乞力马扎罗山上有对

方为伴,比起孤单一个人好多了。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莎朗说胃不舒

服,可能要吐了。我们越来越频繁地停

下来休息。陆陆续续,有从后面来的人

追上并超过我们。抬头看,几盏移动的

灯光感觉象天上闪烁的星星,是刚刚超

过我们的那拨人的头灯,尽管他们不过

在十来米远处,可以想见这坡有多陡。

自从上了这陡坡后,一直就没有尽头。

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前面的路是个诡

谲的黑洞。

莎朗显然没有做好充足的御寒准

备,冷得有些受不了了。我用保温瓶带

了一瓶热水,很快就被我们俩喝光了。

费力克斯解下自己的围巾,给莎朗围

上。莎朗站在那一动不动,任费力克斯

把围巾一层一层仔仔细细地裹在她的脖

子上,像一个听话的小小孩。在这个时

候,我倒还有闲情,笨拙的手笨拙地掏

出相机,给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莎朗说胃不舒服,可忍着一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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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我没有怎么觉得胃不舒服,反而突

然吐起来了,吐得头昏眼花,酸水苦水

一地,泪水鼻水一脸。因为有过在秘鲁

5822 米的记录,那次我表现还不错,

没什么很明显的高山反应,所以,这一

路,我本来对自己蛮有信心的。这一

吐,我的自信心便被吐出来了一大半。

一百二十年前,梅耶和他的同伴于

凌晨一点从海拔 4300 米的营地出发,

九个小时后到达了冰川脚下。在冰川上

攀登了两个多小时,又在厚厚的雪地里

跋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基博峰

的火山口。峰顶遥遥在望,还有 150 米

左右的海拔上升。可是,时候已经下午

两点,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只好作出往

回返的决定。

如今,要登上乞力马扎罗的峰顶,

早就不需要攀冰涉雪了,也不需要任何

登山器械,只是简单的徒步、徒步。我

们每走几步,便停一会,身体实在是不

愿动了,只是坚强的意志在拖着沉重的

身体,盼着长夜有个尽头,高山有个尽

头。费力克斯到底是有经验的向导,平

日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今夜空瘪瘪

的。这下,他把莎朗的背包塞进了自己

的包里。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希望

你把我也塞进你的背包里。

天空终于开始泛白了,我们仍一小

步一小步在陡坡上慢慢挪动。迷迷糊

糊,觉得费力克斯在拥抱我,说“祝

贺”。抬头一看,并没有看见几块木条

搭起的架子,熟悉的乞力马扎罗峰顶的

标志。不过,陡坡终于终于结束了,我

们站在火山口边缘(Crater Rim)。

那可怕的无尽的陡坡,终于被我们抛在

身后,在五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和煎熬

之后。

费力克斯祝贺我的地方,是海拔

5735 米的斯特来点(Stella

Point),在火山口边缘。能够到达这

里的登山客,也能获得坦桑尼亚国家公

园颁发的银色证书。不过,我的目标是

峰顶,5895 米的非洲最最高点,还有

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沿火山口边缘一

段比较平缓的路径。

费力克斯要我们休息一下。此时,

身体已经疲乏至极,意志稍微一松懈,

身体可能就会瘫下不动了。我不敢放

松,只想尽最后一口气到达峰顶,完成

心愿,赶紧结束一切折磨。所以,莎朗

还坐在那休息,我把我的背包给了杰考

布,他带着我先上路了。海拔这么高的

地方,从晨曦微露到太阳刺眼,只是很

短的时间。我顾不上掏出太阳镜,也顾

不上擦防晒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

定要走到峰顶。

乞力马扎罗峰顶标志性的木架子已

经在望,大约还有三十来米的平地。碰

到几个从峰顶归来的人,其中一个姑

娘,整个身体都靠在向导的身上,几乎

是向导架着她在走。我觉得我把背包扔

给杰考布已经够不好意思,看来有人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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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不好意思。

坦桑尼亚时间2009年6月27

日早上7点04分,我终于站在那个世

界著名的木架子下面,那个写着这样文

字的木架子:

“Congratulations! You are

now at Uhuru Peak, Tansania

5,895 AMSL. Africa’s Highest

Point, World’s Highest Free-

standing Mountain”

这段文字的中文翻译如下:“祝贺

你!你现在站在坦桑尼亚的优呼鲁峰

顶,海拔 5895 米,非洲最高点,世界

最大的独立山体”

八八八八

1889 年 10 月 6日,梅耶成为第一

个站在非洲之巅、乞力马扎罗峰顶的

人。那次到了火山口不得不往回返,回

到低海拔的营地后,休息了三天,梅耶

于 10月 6日凌晨三点重新向峰顶进

发。几天前走过的路径还清清晰晰,尤

其是他们在冰川上凿的冰阶还完好无

损。这次,踩着几天前的脚步,只用了

六个小时就顺利到了火山口边缘。上午

十点半,非洲之巅、乞力马扎罗峰顶

上,飞舞着一面小小的德国国旗。梅耶

在《穿越东非冰川》(《Across East

Agrican Glaciers》)一书中写到:

“我把国旗插在岩浆风化的峰顶,

欢呼三声。作为她的发现者,我有权给

面前这座无人知晓、无名的峰顶——非

洲和德意志帝国的最高点——命名为

Kaiser Wilhelm Spitz。然后,我

们向我们伟大的君主三呼万岁,热情握

手,互相祝贺。”

插在乞力马扎罗峰顶的第一面旗帜

是德国国旗,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最早

期,进入东非大地的不过是一些阿拉伯

和葡萄牙商人,他们只是对这里的象

牙、动物皮毛感兴趣,往往返返单是为

了挣钱谋利。十九世纪初和中叶,西方

传教士们包括雷布曼先生到来,原始古

老的东非大地和东非人民就再也回不到

从前。肯尼亚的第一任首相和总统

Jomo Kenyatta 有过很精辟的一段

话:

“传教士们到来的时候,非洲人拥

有土地,西方人拥有圣经。他们教导我

们闭着眼睛祷告。当我们睁开眼睛来的

时候,发现他们拥有了土地,我们只剩

下手里的圣经。”

1884 年,坦桑尼亚成为德国的殖

民地,所以,梅耶在他的书中说乞力马

扎罗是“非洲和德意志帝国的最高

点”。德国人梅耶也是借德国殖民地之

便,加上对探险的酷爱和丰富经验,幸

运成为登上乞力马扎罗峰顶第一人。不

过,他对乞力马扎罗山的贡献也是不可

低估的。从峰顶下来后,他和他的一班

人马在山上海拔四五千米处待了半个多

月,绘制了详细的地图,给山上许多地

方命了名,收集了很多地质和植物标

本。后来来乞力马扎罗山的人,无论是

登山探险者,还是科学研究者,都是以

梅耶的工作为基石。

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国际政治风云变幻莫测。德国二战失败

后,坦桑尼亚转而成为英国的殖民地。

乞力马扎罗峰顶一直被称为Kaiser

Wilhelm Spitz。直至 1961 年,坦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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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亚,那时候还是坦干伊喀

(Tanganyika),在朱利叶斯·尼雷

(Julius K. Nyerere)的领导下,宣

布和平独立。

1961 年 12 月 9日,坦干伊喀脱离

英国殖民统治,正式成为独立自主的国

家。乞力马扎罗是他们的代表,他们的

骄傲。在这个重大的日子里,他们要把

他们新的国旗,自由的象征,插到乞力

马扎罗之巅。可惜,那年火山口风雪太

大太深,国旗没能够插到峰顶,只插到

火山口海拔 5681 米的 Gillman’s

Point。第二年,1962 年,当坦干伊喀

和桑给巴尔合并,成为今天的坦桑尼亚

的时候,他们再一次登上了乞力马扎

罗,这次,把国旗插到了峰顶,并且将

峰顶重新命名为优呼鲁峰。优呼鲁

(Uhuru),在斯瓦希里语里意思为

“自由”,意味着坦桑尼亚人民终于摆

脱殖民统治,终于成为自己的主人。不

仅国旗插到了峰顶,他们还在峰顶平地

安装了一个金属小板块,上面刻着他们

第一任总统尼雷尔的一段讲话:

“我们,坦干伊喀人民,要点亮一

盏灯柱,让它在乞力马扎罗山的峰顶燃

烧,它的光亮将穿越国界,给绝望的带

来希望,化仇恨为友爱,为受尽凌辱的

送去尊严。”

太阳光强烈刺眼,我试图读读木架

子下古铜色金属小板块上的文字,只觉

得头脑迷迷糊糊,字连不成句子。莎朗

坐在一块石头上,喊她照相,她都不愿

动弹,几乎是拽着她才站起来,大家胡

乱照了几张。

照完相,我静静地立在非洲大地的

最高点,心里对我自己说,多年的心愿

终于实现了,梦想成真,倒更象在梦

里。蓦然间,我思念起西藏的五彩经

幡,想着历尽艰辛来到这样神圣的最高

点,总该有一点什么样的宗教仪式,总

该许下一些美好的愿望,让它们在高山

之巅随风飘出去,飘到千里万里之外。

费力克斯指给我看东面的马文兹

峰,怪石嶙峋,如一柄柄云海中脱鞘而

出的尖刀。马文兹峰顶虽然比基博峰海

拔要低,但攀登起来要难很多。梅耶登

上基博峰后,也去试了试马文兹峰,但

没能成功登顶。基博峰和马文兹峰之间

的山坡,俗称“马鞍”,此刻,只见白

茫茫一片云海。

西面和南面,是乞力马扎罗山上著

名的冰川。在David Breashears 的记

录片里,他站在冰川脚下拍摄冰川,气

势宏大,与之比起来,人显得很渺小。

铺天盖地的冰川,雪白中泛着淡蓝色,

是那种冰清玉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纯

洁的蓝色。山底下是一年四季烈日炎炎

的赤道,山顶上是这样气势磅礴的极地

冰川,实在不能不让人惊叹大自然的神

奇。我站在峰顶,视线是由上往下看冰

川,望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底。

乞力马扎罗山上的冰川,一直是个

热门话题。远道而来登这座山的,其中

不少人是冲着美丽而神奇的冰川来的。

全球冰川的衰退,乞力马扎罗也未能幸

免。现在山上的冰川,只剩一百年前的

百分之三十。有研究资料预言,以这样

的速度,不到二十年时间,所有的冰川

都将从乞力马扎罗山上消失。没有冰川

的乞力马扎罗,将不再是乞力马扎罗。

“乞力马扎罗”,在斯瓦希里语里,一

层意思是“闪闪发光的山”;“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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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瓦希里语意为“雪”。冰川的

消失,影响的不仅仅是乞力马扎罗山的

景观,更重要的是整个生态系统,山上

山下无数的动物、植物和人群赖以生存

的生态系统。到那时,赤道雪峰将真正

成为传说。

莎朗的一个朋友托她带一点乞力马

扎罗峰顶的雪回纽约。莎朗蹲在那,小

心翼翼地把取自赤道雪峰的雪装入一个

塑料管里,小心翼翼地把管盖拧紧,小

心翼翼地把它放进一只小小的保温盒

里。她做这一切时,神情俨然是在完成

一项神圣使命。

离开峰顶平台,往下走一点,右边

是白茫茫无尽的冰川,左边是丝丝冒着

热气的火山口。乞力马扎罗峰顶,就是

这样一个火与冰共存的神奇世界。

有路径可以走进火山口(Rehsch

Crater)。火山口里散发着很重的硫

磺味,地面很热,清楚地表明这不仅是

一座火山,而且还是一座活火山。火山

口的中央有一个灰坑,深一百二十米,

时不时有滚烫的热气从中喷出。登山

前,我还想着,如果有时间,我也想走

近火山口看看,只可惜这会儿是任何多

一步的路都不愿走。费力克斯也只想着

带我们赶紧下山。

九九九九

下山的时候,在光天化日之下,终

于看清楚了来时夜里花了五个小时才登

上去的陡坡。我和莎朗异口同声地说,

幸亏登顶是在夜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看

不见,如果在白天,抬头看到这么可怕

的散沙乱石堆砌起来的漫漫高山,意志

大概先就垮了。

离开峰顶两个多小时后,十点钟左

右,我们回到了巴拉夫营地。莎朗说她

头疼欲裂,胃也不舒服,吃了止痛药,

不顾满身的尘土,连衣服也没换,钻进

帐篷就躺下了。我倒是没有头疼,也没

有胸闷,但是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从十

个手指尖,穿过双手、双臂,到肩膀,

到脖子,一直到脸上,像走电似的发

麻,似有无数蚂蚁在皮肤底下不停地快

速爬动。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我

无知,当时还不知道身体发麻也是高山

反应的症状之一。但是,这种发麻搅得

我心绪不宁,躺下也睡不着。

莎朗也没有睡着,双手紧紧抱着脑

袋,说,“真不明白我为什么来受这份

罪。爬上去了又如何?无非是以后和别

人聊起来多了点炫耀的资料。”

我用发麻的双手摸着自己发麻的脸

颊,也想不出受了这份罪究竟有何意

义。世界还是原先的世界,乞力马扎罗

还是原先的乞力马扎罗。

躺下不到一个小时,阿贡哲过来叫

我们起来吃午餐。今天一天还远没有结

束,下午还有七点五公里长、垂直一千

六百米、大概要两三个小时才能走完的

下坡路。他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

可我和莎朗都没有胃口。这下,在背包

底压了几天的榨菜丝终于派上了用场。

吃了点咸咸辣辣的榨菜丝,喝了点热

茶,感觉舒服了不少。

午餐后要收拾帐篷里的个人用物,

打好包给背夫背,几天来每次上路前都

这么做的。还是同样多的东西,还是同

样的背包,可是,这次不知怎么就是塞

不下,收拾了半天,满头大汗,还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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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头绪。莎朗也是一样。两人都觉得莫

名其妙,叹着气。没有办法,只好把一

些东西胡乱绑在背包外面。阿贡哲笑着

说,没有关系,每一个从峰顶下来的

人,头脑都有些迷糊,打包打不好。

费力克斯大概还在休息,杰考布带

着我们先下山了。从峰顶到巴拉夫营地

那段下坡路,松松的火山灰,一脚下去

陷到小腿肚子,扬起滚滚尘土,走一步

滑半步,走也不是,跑也不是,实是艰

难。与之比起来,下午的这段路,沿马

文可路径,从巴拉夫营地(海拔 4681

米)到马文可营地(海拔 3090 米),

可谓阳关大道。

当我看到岩石缝里探头探脑的黄色

小野花的时候,我自己好像也一下子复

活了。再往下,可以看到一丛丛干干的

蜡菊花,越来越多生命的迹象,空气也

变稠了。空气的稠和稀,对人的影响是

这么明显。走了不到一个小时的下坡

路,我已经精神大振,体力大增,手臂

和脸上走电发麻也没有那么严重了。

费力克斯从后面追上来,还没有开

口,先呵呵笑得转不过气来。他说要感

谢我,由于我,今晚他会赢一瓶啤酒,

说得我一头雾水。我着急地等他的下

文,他却又呵呵笑得转不过气来。原

来,第三天下午在巴拉可营地的时候,

他们几个向导和背夫在一起聊天,聊到

他带的两个人,我和莎朗,大家都一致

说,那个高个子的美国姑娘应该没问

题,那个矮个子的日本姑娘看上去大概

不行。他告诉他们,矮个子的也很厉害

的。他们不信,于是打赌。唉,我真是

哭笑不得。

马文可路径沿乞力马扎罗南坡笔直

南下。南坡雨水充足,植被浓密,有许

多种植园,种植咖啡和茶叶。一眼望

去,山下是无边无际的绿色,赏心悦

目。

到达马文可营地,才下午两点多

钟。从这里到海拔 1641 米的马文可门

口,登山的终点,还有两个半小时的路

程。通常的安排是今晚在马文可营地过

夜,明天早上完成那两个多小时的路

程,可以赶上莫希镇的午饭。但是,也

可以今天就结束全程,那么,六天的马

查密路径,缩成五天了。我有点想尽快

回到旅馆,可以痛痛快快洗个澡,脚力

也还是有的。可是,看到背夫们已经把

我们的帐篷在营地扎好,我又有些舍不

得乞力马扎罗山上的露营生活,于是,

按原计划而行,在马文可营地过了一

夜。

马文可营地是气氛最轻松快活的营

地,使命已经完成,艰难已成过去,富

足的空气、翠绿的叶子、鲜艳的花朵、

茂密的树林,让人感觉到生命的活力,

认识到要珍惜生活里司空见惯的点点滴

滴。我和莎朗给一路上服务我们的九个

大男人每人买了一瓶啤酒,他们开心得

象九个大孩子,在草地上打闹嘻笑,还

问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爬乞力马扎

罗。

早上,歌唱声和击掌声把我从睡梦

中唤醒,我赶紧钻出帐篷去看热闹。不

远处,另一个登山公司的二三十个背夫

站在一起唱歌跳舞,这是他们给登山客

的告别仪式。大部分歌词我都听不懂,

只听得其中一声声“乞力马扎罗,乞力

马扎罗”的呼唤,浑厚的男声合唱,回

荡在乞力马扎罗山上。一早上,欢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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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在马文可营地此起彼伏,有着节日

的欢庆,也有着旅途将结束的惆怅。

下山的路上,遇上了滂沱大雨。这

也是意料之中的,低海拔的热带雨林,

在雨季及其前后,每天都有好几场大

雨。这一场雨,成全了我在乞力马扎罗

的经历,风雪冰雹大雨严寒,在乞力马

扎罗的短短几天里,我都经历到了。道

路很泥泞,但是,我很快活地走在热带

雨林的雨里,很高兴让雨水冲去几天来

的满身尘土。

快活地走在雨里,前一天的煎熬受

罪、身体不适都荡然无存。我对莎朗

说,“现在我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受昨

天的罪了,因为昨天的受罪是短暂的,

容易恢复的,而登山的快乐记忆是终身

难忘的。”

到了马文可门口,费力克斯带我和

莎朗去国家公园办公室办理我们的登顶

证书。淡黄色镶着金边的硬纸,上面写

着我的名字、登顶的时间和向导的名

字,盖有坦桑尼亚国家公园的钢印,形

式正规得跟学校的毕业证书差不多。这

是生平头一次,爬山还郑重其事获得了

一张证书。我捧着这张证书,高兴地

说,要把它挂在我的书房最打眼的地

方,随时提醒自己,活着一定要有梦,

并且一定要有追梦的勇气和行动。

后记后记后记后记

一个深秋的夜晚,窗外雨声淅沥。

如一台机器一般忙忙碌碌转了一天,我

身心俱疲,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准备睡前翻几页,抽出来的竟然是海明

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上一次读这

本书,还是在乞力马扎罗山上,在希拉

营地午后的强烈阳光下。转眼,四个多

月过去了。

重新从第一页读起,才发现深秋的

雨夜是读这本书的好时辰。读到哈利在

临终的床上,在梦幻中乘飞机飞向乞力

马扎罗洁白的峰顶时,我不由得闭上眼

睛,回想起四个多月前,那个晨光微露

的早上,经历一整晚几乎难以承受的体

力和意志的挑战后,第一眼看到乞力马

扎罗洁白的峰顶时的激动和兴奋。隔着

这么远的空间,隔着这么多个被尘劳淹

没的日子,想起那一刻,泪水溢满了我

的双眼。

其实,每个人都能在哈利身上找到

自己的影子。造物主创造了地心引力,

往下滑、滑到最低洼处,便是万物最自

然最习惯的状态。贪图舒适,寻找心理

上、身体上和经济上的安全,是我们的

本性。可是,造物主同时也创造了这么

多气势磅礴、美丽神秘的高山。一座座

高山的呼唤,引诱多少人逆地心引力而

行,不为别的,只为回应高山的呼唤,

满足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

乞力马扎罗山上那只令人费解的豹

子,那只在海拔 5700 米高处被冻僵风

干的豹子,如果它能开口说话,它的回

答也许很简单,“我只是好奇,想看看

峰顶是什么样子。”

本文照片为于珈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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