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盘中餐里寻 胡晓军 绝 缘 彭瑞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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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文艺副刊 2018年7月4日 星期三 责任编辑:许平 美术编辑:沈兰 电话:021-67812062 E-mail:[email protected] 每周二、三、四、五出版 广告热线: 021-67812055 投递热线: 021-57814852 本报法律顾问:金南强律师( 13901753971 上海报业集团印刷(电话: 021-56082146 俞景芝 书 骑车买菜,是凌祖赓每日功课。这天 他买菜回来,忽遇一辆轮椅,不禁一怔。 坐轮椅的,正是机关老同事老蒋;推轮 椅的,是蒋妻。老凌老蒋同事 40 年,关系 很好;老蒋女儿老凌儿子还是恋人。可惜 突发一件事,把两家搞砸了那年清明小长假,老蒋提议,骑车旅游 去,老凌赞成。次日一早,两人各在龙头上 挂个半导体,一路放着音乐,迎着晨雾去也。 沿路风光极好,千灯、周庄、昆山……老 街一条条游过去,名菜一只只吃过来。反正 骑车不查酒驾,两人逢餐必酒,心情大好。 事情出在回路上。两人最后一次小 憩,老凌正喝水,忽然身后一阵震响,回头 一看,老蒋与自行车一道倒在地上。老凌 慌忙拦下一辆汽车,直送医院…… 人是救了起来,但中风给老蒋留下了 后遗症。那些天,老凌夫妇日日拿着汤菜 去探望。蒋家老小却忽然大变,见了老凌 夫妇不接话,目光还恨恨的。 那天,老凌照例去探视,还带了个两千 元的信封。蒋妻接过信封捏捏厚薄,交还 老凌,说:“这就解决问题了?”老凌问:“你 这什么意思?”蒋妻反问:“你把老蒋叫出 去,弄成这样回来,这个信封就算了?”老凌 说:“冤枉,是老蒋邀请的我啊!”蒋妻往床 上一指,说:“那你问问他!”老凌就让老蒋 说。老蒋手舞脚踢,哪里说得清。 老辈一翻脸,小辈恋爱也崩了。老凌 思前想后,便去机关探询资助老蒋的事。 主任说:“你们业余出行,要机关用公款来 补你们窟窿?难。”工会主席倒是帮忙,发 动大家募捐,得七万余元,全数交给蒋家。 蒋妻说:“这钱还不够老蒋康复用的。”隔手 就把老凌告上法庭。 多少年好同事,最后却要“法庭上见”, 老凌心寒至极。他捧着起诉书,呆若木 鸡。倒是儿子血性上来了,学法律、请律 师,据理力争……最后,以凌家拿出 10 元“人道帮助”了事。 这次偶遇老蒋夫妇,老凌吓得不轻,骑 车进小区时还摔了一跤;回到家里,人就变 得傻傻的。老婆问:“怎么回事?让你出去 买点菜就这样。”老凌说:“他们眼睛很凶 的。”老婆问:“谁眼睛凶?”老凌说:“老蒋妻 子,还有老蒋,眼睛都凶巴巴的……”老婆问: “你碰见他们了?”老凌点头。老婆见丈夫脸 色刷白,心一痛,眼泪顿时上来了,说: “官司 早了结了,你不要怕,有我和儿子在……” 三五天下来,老凌只是摇头叹气;家人与 他说事,他回话神经兮兮的,前言不搭后语。 那辆老“凤凰”自行车,当天被老婆用绳 子吊在楼道上,自此以后,老凌与自行车绝缘。 慢炖时光里的一盏汤 于燕青 铁皮石斛炖水鸭,这是在闽南地区一 家酒店里吃到的一盏汤,至今舌尖上的余 香犹存,不屈不挠。 那盛在白瓷盅里的铁皮石斛炖水鸭,轻轻 打开盅盖,热雾随即袅袅腾起,异香扑鼻而来, 味蕾也一下子被振奋起来。汤面上可见颤悠 悠地飘几滴明黄色浮油,看上去汤色有些寡 淡,入口却是醇香鲜甜,本真的高汤之味。在 座品尝的皆交口称赞,也称赞擅烹饪的大厨, 匠心独运。这家酒店里负责餐饮的人已经不 年轻了,据说他从当地第一届烹饪技校毕业 后,就来到这家酒店就业,一干就是38个年头, 人这一辈子用心去做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 闽南人重视煲汤。煲汤,不仅闽南人好 这口,煲汤也是全国很多地方的饮食文化中 讲究的一道汤菜,煲汤也是广东人每顿饭中 不可缺少的一道佳肴。一家人围坐吃饭,或 是宴请亲朋,汤煲总是被很隆重地端上桌, 端的人会吼一嗓子: “来了来了,闪开!”一则 是怕烫到人的吆喝,一则也是不知不觉地烘 托其在餐桌上显要的地位。煲汤,先是选料 的考究。铁皮石斛炖水鸭亦是如此,我在当 地本草春观光园养殖基地,看到那些附在树 干上的铁皮石斛,弹簧状的茎舒展着,长势 良好。这个地方山峦连绵,阳光雨水旺,这 里有三条水系—船场溪、龙山溪、永丰溪, 三条溪水汇入一条大江,可谓水系丰沛,植 被自然也就丰富而葳蕤,是一个适宜植物生 长的好地方。水鸭也是本地养的,不是那种 被人造饲料催生几天就长大的鸭,是放养的 本地水鸭,是那种游弋于河水溪水里的鸭, 喝着好水长大的鸭,是水草、小虫、鱼虾一同 哺育的鸭,长得健硕的鸭,跑起来振翅声呼 呼的鸭,这样的鸭煲汤就能保持本味的鲜。 大自然是一个连环的反应,水草丰润了,家 禽牲畜自然也养得好。这样的鸭子经过放 血、去毛、开膛、除脏、剁块,外加猪肉适量。 先将水鸭与猪肉焯水,焯水时加姜、蒜、料 酒。鲜石斛洗净、切段、拍松后与焯过水的水 鸭、猪肉一同下入砂锅,注上水,先以猛火烧 开,再转文火慢炖一个半小时左右。火候到 了,香味鼎盛,再佐薄盐、鸡精调味即可。 石斛品种很多,价钱也不一样。本人 文凭不高,只读了中专,但有些课本一直 保留至今, 30 多年过去了不舍得丢弃,因 为与养生有关。再次翻开厚厚的《中药 学》,翻到“石斛”一章,性味归经,甘,微 寒,归胃、肾经。有养胃生津,滋阴除热的 功效,亦有明目及强腰膝的作用。 其实何止铁皮石斛炖水鸭,许多食材与药 材都是可以炖的,我有一本《慢炖时光》的书, 里面记载了铁皮石斛,还有金线莲、巴戟天、虎 尾轮等等很多药膳靓汤。这本书开篇是《美好 生活是煲出来的》题目精妙,行文流畅,让我这 所谓的作家汗颜。有时想,无论工作劳烦或案 牍辛苦,在冬日暖阳里或炎热酷暑中,于红泥 小罐或黑陶沙煲中炖着或温阳滋补或清热解 毒的药膳靓汤,甚至想那红泥小罐上题有书 法,黑陶沙煲上有中亚风格的镂花,慢慢地炖, 慢慢地品尝,时光也会跟着慢下来的,真就有 了张爱玲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境。我 想,煲汤这般,已是一种超越吃喝的境界了。 集邮路上三个重要的女人 潘安农 我的集邮始于 1978 年上初中,堂姐送 了我一些老纪特票,美煞,使我沉醉。我们 当时刚分班,我被分到了“好班”,国家刚恢 复高考,我们全家对于我考大学还是有不小 的憧憬和希望的。母亲知我爱上集邮,非但 不反对,反而千方百计为我觅邮票。母亲是 位普通工人,不厌其烦地向来信的同事讨邮 票或跑邮局购买。每当她下班后从包中像变 魔术般掏出几枚邮票时,我的欣喜自难言 表。记得一次母亲掏出五枚簇新的《盆景艺 术》邮票,虽然缺少一枚高面值的,但我仍惊 诧于它的秀美,陶醉于母亲的爱中。至今,我 也没有补齐那枚高值票,不是无实力,而是更 愿从这残缺美中永久地体味浓浓的母爱…… 1980 年《集邮》杂志复刊,母亲为我买了 第一本杂志,后来索性为我长期订阅,从此 我走了“知识集邮”的路。高考上军校外出 读书,母亲为我在家里办了邮卡,隔三岔五 为我寄邮票,过年到部队探亲,母亲带来的除 了让我垂涎并与战友共享的年货外,还有让 我心醉、只我独享的邮品。需要说明的是,当 时家中并不宽裕,父母的月工资加起来78 元, 一家六口人人均13 元,而有的邮票一套就要 一元多,但为了儿子的集邮,母亲什么都舍得! 1983 年部队到松江。1985 年,松江县 集邮协会成立,首届邮展我们去参观,被浓 浓的集邮氛围所感染,回来后即筹划部队的 集邮组织。1986 年,部队集邮协会成立我任 副会长,办了不少集邮活动,受到首长嘉勉。 集邮人跑得最多的是邮局。作为部队的 集邮“领导”,我还常往县邮电局办公室跑。 办公室一个打字员小姑娘常在眼前晃,长发、 圆脸、眼睛不大,一直笑嘻嘻的,一笑俩酒窝。 时间久了,有好心人牵线,说这两个 “眼睛不大”是否有缘?窗户纸捅破,我一 想,挺好的姑娘,惊喜的是她也集邮。这下 倒好,我集邮,把邮局的人也一道儿“集”了。 农历丙子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女儿终于 在圆月升起之前出生。就在一家人为新生命 诞生而欣喜忙碌时,我却从医院“失踪”了。 我拿着早已经准备好的鼠年邮票四方连邮 折,跑到我们家楼下的邮电所,加盖最接近女 儿降生时刻的邮政日戳—这可是绝佳的“首 日原地”啊!这是集邮人以自己的方式纪念人 生中发生的重大事件。面对生命的延续,面对 爱情的结晶,面对生命中又一个重要女人的出 现,我必须以集邮者认为最庄重、最恒久的方 式加以纪念了。当这只顽皮的小花鼠和如满 月般的邮戳组成的“集邮出生证”呈现在“刚下 火线”的妻子面前时,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春风物语 (外一首) 子薇 她说春风吹拂,十里桃花坞一夜未眠 我理解的春风,它依旧吹又生 大雅不过如此,或许 在接踵而至的春风行动中 饱含更多更深问计问暖的词汇 就在此刻,他轻轻步入阳台 一个龙抬头举动 化雨化蝶,化成了一首春天诗 送给深陷小忧伤的她们 樱花树下 鸟鸣,从他青绿色长衫里跃出 又落到她绯红的发髻上 在我抚摸过的 那棵枫杨的翅果与四照花上 春,露出温雅甜美的笑容 午后,嫂子也发来春姑娘相片 我知道了浦江边的结香花 引水路上的绿萼梅与宫粉梅 都已绽放 春事浩荡,花瓣沸沸扬扬 而我,只想学他的模样 在樱花树下神情恬淡 就像荒原的南塘 成片的龙葵与三裂叶薯 兀自开花结果,它们 对每个过路人都 熟视无睹 我出生于上世纪 60 年代的农村。 记得 40 年前我很小的时候,总听到大 人们说这样一句话:“楼上楼下,电灯电 话”,可那个年代,人们的温饱才刚刚解 决,对这个“远大”的梦想是可望不可及 的。那时候,一些农民家庭饭都吃不饱, 土坯茅草房一下雨就漏,点煤油灯,天一 黑就睡觉。我虽然知道电话,但从未见 过,而楼房,只有县城才有的三三两两的 几栋,那是公家办公楼。真正亲手摸一摸 电话,我已经快 20 岁了。那一年,我和父 亲去乡粮站交公粮,第一次听到了那清脆 的电话铃声,第一次手摸了那个只有在老 电影上才看到的黑色摇把子电话。 后来参加了工作,单位里有一部手摇 的黑色电话。但那个时代的电话中看不中 用,打一个电话,首先要摇好几下,通知邮 电局,再由邮电局接通,不仅费时费劲,而 且在使用过程中不是断线了就是声音太 小,你这边嗓子都喊哑了,那边还“啊,啊” “喂、喂”地听不见或听不清。记得有一次, 单位里有一个四川的同志有急事给远在外 地的老家县城打电话,早上一上班,我就不 停地给他摇电话,胳膊都摇酸了,可邮电局 那头还是没信号,最后虽然接通了,可对方 说,早晨线路紧张,慢慢等吧。早上挂的 号,中午 1 点多才接通,这期间专门有人守 着,因为不知电话啥时候才能接通。可好 不容易通了话,刚说了几句,邮电局话务员 说话了,有紧急电话,线路忙,快中断电话。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 年代中 期,从这个时候,一些大中城市都开始有了 拨号电话,但这种电话的通话区域只限制 在本地和本电话局,如果打长途,还是通过 邮电局的话务员去连接。上世纪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我经常出差,可每次从出差地给 单位打电话时,少则一小时,多则数小时, 你想想,打长途电话时,先要登记、挂号、排 队、预交押金,然后坐着慢慢等,尤其是打 往偏远小县城或乡下的电话,一等就是半 天,一个挨一个,都急死人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到上世 80 年代末,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步有了好 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成了很多人向 往的生活目的。这时候电话已经慢慢普 及到了一些较富裕的城市家庭,什么初装 费啊、选号费啊,装一部电话,没有数千元 你根本装不起。电话在那个时代还是“紧 俏商品”,得找关系、托人、走后门。后来 电话进入了家庭,打电话方便了。同时, “大哥大”出现了,一部一二万元,谁拥有 “大哥大”,就是身份和富有的“象征”。 如今装电话都不要钱,送手机送话费, 手机电话家家都有,一个都不能少。老公 买了,老婆买,子女买,时尚的, 4G 的,拿在 手上,别在腰里,挂在脖子前,冷不丁街道 人流如织处,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大家都 争相瞧看,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如今的手机和电话啊,真是再普通不 过了,轻轻一按,不仅连通四面八方,五湖 四海,而且还能上网拍照听音乐看电视、 发微博、发微信,支付宝、抢红包等等,功 能太多,实在是太方便,太普及了。 而电灯呢,已经不再局限于那白炽电 灯泡了,家家都是成百上千元的豪华精制 灯具,壁灯、床头灯,应有尽有。五光十 色,色彩斑澜。住房呢,早已告别了棚户 区、筒子楼,随 着城镇化建设 脚步的加快,如 今的很多农民 要么进城买楼 房,要么在家自 建小别墅,这样 的巨变好像在 梦里。 百味群琐记 百味群琐记 绝缘 彭瑞高 回眸 回眸 40 40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汪志 注视松江 周平 摄 且向盘中餐里寻 胡晓军 台湾食事之盛,不逊于任何地方,多 达四五十种的中外菜系,再加零食成百, 小吃上千,应有尽有,可满足所有的口 腹。据食学之士介绍,宝岛原非如此,而是 人事浩荡所致。百多年里,各方人士纷至, 无论打仗还是逃难,务工还是经商,都离不 了一个吃字;各种文化沓来,无论对抗还是 共处,杂交还是融合,也都离不了个吃字。 要知道吃,是文化中最同却又最不同的东 西,最值得留意。上世纪后半叶,台湾经济 腾飞,财货多了,食事便快速繁盛起来;后 来经济滑坡,收入少了,食事便逐渐简明起 来。可见食事之用,毫不低于文学,也是历 史兴替、时代变迁、贫富轮转的一面镜子。 有的菜名,如同垂暮的老人,反反复复 地诉说着过去。在宜兰吃西鲁肉,肉还未 上,老板便告知此菜名实难副,最早是以大 量白菜丝加少许笋丝、少许胡萝卜丝和少许 肉丝炖煮而成的杂羹。原来最早的台湾移 民,闽南人居多且男多女少,不善烹调,辄以 白水将食材煮熟,蘸盐将就下饭。后来有人 发明,将隔夜剩菜与新鲜肉菜融入一炉,煮 得稀烂,稀薄勾芡,节省又好吃,方便还消 化。由于吃时难免发出声响,故谐“西鲁”。 另有一说是稀卤的谐音,虽有道理,但不好 玩。至于以“肉”为名,实在只为了好听些。 而我面前的砂锅里,虽也有白菜丝、鲜笋丝 和香菇丝,更多的是肉丝、火腿丝、干贝丝、 鱼翅丝和雪蟹腿丝,其色鲜艳,其味鲜美,以 “海陆荟”为名才是正理。至于“西鲁”,不但 必须保留,而且永远发声,诉说着曾经的贫 穷与简陋。另有胆肝、糕渣、枣饼、芋泥之 类,无一不是从前粗材、今日细做,令人边赞 着好味,边想着当年的滋味和生计,实在不 会好到哪里去。还有一道,名唤鸭赏。宜兰 盛产肥鸭,先将鸭肉腌渍风干,熏制后用手 工撕成小块,其色暗红透亮,其味瘦腴鲜甜, 本是贮藏食物的无奈之举,不料成就了至上 美食。老板见我爱吃,一边鼓动再来一碟, 一边夸耀小店只选本地肥壮鸭脯,秘酱熬 成,精工熏制,出了小店,是很难尝到的。 此话果不其然。在阳明山麓的餐厅, 鸭赏是尝不到的,岂止鸭赏,所有的菜都是 点不到的。厨师按当日新进的食材,看料 烹调,随机料理。既然不让点菜,也就没有 菜单,所以只有上桌之后,食客才会分晓, 由此平添了许多好奇和新意。我尝了山泉 浸豆腐、鳗鱼莲藕片、贝肉鸡蛋蒸配山药 泥、烟熏三文鱼配蔬菜卷等,食材普通,烹 饪简明,却在暗中混合了亚欧多种天然佐 料和传统制法。食器姿态颜色各异,配以 香花鲜草,极具巧思,须欣赏再三才恋恋下 箸,细细品尝。最讨人喜的,是将干莲花放 入一钵金黄的鸡汤中,莲花在热气蒸腾中 缓缓开放,把小小陶碗变成了清清池塘。 食罢饮茶,一桌之隔的茶艺师居然就是店 长。店长一边缓缓分茶,一边侃侃而谈,说 是小店开张虽然不久,却辄能令人发古远 之慨,其中缘故,是很难说清的。 此话倒也未必。告别阳明山,来到博 物院,只见白墙绿瓦,全然是北京故宫的形 制;再看周边山势,则有些南京紫金山的相 貌。馆开虽只数十载,馆中却藏有内地文 物数十万件,跨时长达数千年。明了这点, 那位店长的话便不难回应了。数十万件宝 物经精挑细选,经千里辗转,经多次风险, 所幸人神共佑,未遭丁点毁损,其中翘楚, 也即镇馆三宝—翠玉白菜、东坡肉石和 毛公鼎,说白了就是一菜一肉一锅,恰可以 做最原始的西鲁肉了。另有宋汝窑莲花温 碗、明成化鸡缸杯之类,无不是食不厌精的 典范、脍不厌细的模本,令人一边赞其精美 绝伦,一边想象古人优雅至极的食事。原来 台湾食事之盛,不逊于任何地方,因缘就在 这些文物上,就在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里。 展馆逛罢,再逛书店。不想一逛就忘 了时间,待腹中告警,抬腕已近十点,逛士 林夜市的计划,只好改为就近对付一顿 了。我和朋友穿街走巷,处处碰壁,心中 一躁,肚中愈发地饥了。还是朋友眼快, 远远望见一条岔路深处人家,尚有明灯。 店堂十来平方米,桌子四五个,只一位女 客在座,面前一碗抄手已经见底,兀自慢 条斯理地补妆。中年发福的主人一见我 们落座,便放下了锁门的钥匙。 我们点了面条。主人告知,两碗面条附 送凉菜两碟,可在透明冰柜里自选。凉菜品 种甚多,我挑来拣去,选了卤豆干和拌三 丝。有菜岂可无酒,主人听了,先说小店不供 酒类,顿一顿又说,如果你们要喝,趁着水还 没开,我可以去隔壁便利店代买啤酒两听。 酒菜须臾吃尽,面条正好上桌。牛肉 鲜嫩酥烂,面条劲道滑爽,我直到将面汤 喝得涓滴不剩,方长出了一口粗气。结账 出门,再向主人致谢。主人摇头,说此处 原本生意很好,最近客人少了,大家为省 电费,都提早打烊了。不过小店规矩,只 要顾客在座,不可逐客。 主人此言不虚。适才正是那位女客 的延宕,才使我们吃上了一碗真正的台湾 红烧牛肉面。回宾馆查地图,得知彼处唤 作永康街,是由十几家店铺形成的小食 圈。与士林、西门町等大型夜市不同,这 些店铺主要不为游客,而是为附近居民所 设,积攒了物美价廉、里外无欺的好口碑。 次日上午,在回程的候机厅里随手翻 看杂志,有食学之士记载,台湾夜市之盛,不 逊于任何地方,台湾人逛夜市成习者逾七成 之多,仅是台北的夜市生意就有一万五千家 之众。行会和媒体根据时段的销量,定期评 出夜市小吃排行榜,最新的一榜,为蚵仔煎、 炒面线、炸鸡排、炒花枝、药炖排骨之类。据 我所知,榜首原产于闽,前年我去厦门,曾 当过早饭来吃,特别好吃。不知除了牡蛎、 鸡蛋和面粉,台湾的蚵仔煎是否也用木薯 粉着腻,用甜辣酱提味。要知道吃,是文化 中最同却又最不同的东西,最值得留意。 宝岛初游色色新,人情风土惹沉吟。 几桩心下未明事,且向盘中餐里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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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文艺副刊2018年7月4日 星期三

责任编辑:许平 美术编辑:沈兰 电话:021-67812062 E-mail:[email protected]

■每周二、三、四、五出版 ■广告热线:021-67812055 ■投递热线:021-57814852 ■本报法律顾问:金南强律师(13901753971) ■上海报业集团印刷(电话:021-56082146)

俞景芝 书

骑车买菜,是凌祖赓每日功课。这天

他买菜回来,忽遇一辆轮椅,不禁一怔。

坐轮椅的,正是机关老同事老蒋;推轮

椅的,是蒋妻。老凌老蒋同事 40年,关系

很好;老蒋女儿老凌儿子还是恋人。可惜

突发一件事,把两家搞砸了——

那年清明小长假,老蒋提议,骑车旅游

去,老凌赞成。次日一早,两人各在龙头上

挂个半导体,一路放着音乐,迎着晨雾去也。

沿路风光极好,千灯、周庄、昆山……老

街一条条游过去,名菜一只只吃过来。反正

骑车不查酒驾,两人逢餐必酒,心情大好。

事情出在回路上。两人最后一次小

憩,老凌正喝水,忽然身后一阵震响,回头

一看,老蒋与自行车一道倒在地上。老凌

慌忙拦下一辆汽车,直送医院……

人是救了起来,但中风给老蒋留下了

后遗症。那些天,老凌夫妇日日拿着汤菜

去探望。蒋家老小却忽然大变,见了老凌

夫妇不接话,目光还恨恨的。

那天,老凌照例去探视,还带了个两千

元的信封。蒋妻接过信封捏捏厚薄,交还

老凌,说:“这就解决问题了?”老凌问:“你

这什么意思?”蒋妻反问:“你把老蒋叫出

去,弄成这样回来,这个信封就算了?”老凌

说:“冤枉,是老蒋邀请的我啊!”蒋妻往床

上一指,说:“那你问问他!”老凌就让老蒋

说。老蒋手舞脚踢,哪里说得清。

老辈一翻脸,小辈恋爱也崩了。老凌

思前想后,便去机关探询资助老蒋的事。

主任说:“你们业余出行,要机关用公款来

补你们窟窿?难。”工会主席倒是帮忙,发

动大家募捐,得七万余元,全数交给蒋家。

蒋妻说:“这钱还不够老蒋康复用的。”隔手

就把老凌告上法庭。

多少年好同事,最后却要“法庭上见”,

老凌心寒至极。他捧着起诉书,呆若木

鸡。倒是儿子血性上来了,学法律、请律

师,据理力争……最后,以凌家拿出 10万

元“人道帮助”了事。

这次偶遇老蒋夫妇,老凌吓得不轻,骑

车进小区时还摔了一跤;回到家里,人就变

得傻傻的。老婆问:“怎么回事?让你出去

买点菜就这样。”老凌说:“他们眼睛很凶

的。”老婆问:“谁眼睛凶?”老凌说:“老蒋妻

子,还有老蒋,眼睛都凶巴巴的……”老婆问:

“你碰见他们了?”老凌点头。老婆见丈夫脸

色刷白,心一痛,眼泪顿时上来了,说:“官司

早了结了,你不要怕,有我和儿子在……”

三五天下来,老凌只是摇头叹气;家人与

他说事,他回话神经兮兮的,前言不搭后语。

那辆老“凤凰”自行车,当天被老婆用绳

子吊在楼道上,自此以后,老凌与自行车绝缘。

慢炖时光里的一盏汤于燕青

铁皮石斛炖水鸭,这是在闽南地区一

家酒店里吃到的一盏汤,至今舌尖上的余

香犹存,不屈不挠。

那盛在白瓷盅里的铁皮石斛炖水鸭,轻轻

打开盅盖,热雾随即袅袅腾起,异香扑鼻而来,

味蕾也一下子被振奋起来。汤面上可见颤悠

悠地飘几滴明黄色浮油,看上去汤色有些寡

淡,入口却是醇香鲜甜,本真的高汤之味。在

座品尝的皆交口称赞,也称赞擅烹饪的大厨,

匠心独运。这家酒店里负责餐饮的人已经不

年轻了,据说他从当地第一届烹饪技校毕业

后,就来到这家酒店就业,一干就是38个年头,

人这一辈子用心去做一件事是很不容易的。

闽南人重视煲汤。煲汤,不仅闽南人好

这口,煲汤也是全国很多地方的饮食文化中

讲究的一道汤菜,煲汤也是广东人每顿饭中

不可缺少的一道佳肴。一家人围坐吃饭,或

是宴请亲朋,汤煲总是被很隆重地端上桌,

端的人会吼一嗓子:“来了来了,闪开!”一则

是怕烫到人的吆喝,一则也是不知不觉地烘

托其在餐桌上显要的地位。煲汤,先是选料

的考究。铁皮石斛炖水鸭亦是如此,我在当

地本草春观光园养殖基地,看到那些附在树

干上的铁皮石斛,弹簧状的茎舒展着,长势

良好。这个地方山峦连绵,阳光雨水旺,这

里有三条水系——船场溪、龙山溪、永丰溪,

三条溪水汇入一条大江,可谓水系丰沛,植

被自然也就丰富而葳蕤,是一个适宜植物生

长的好地方。水鸭也是本地养的,不是那种

被人造饲料催生几天就长大的鸭,是放养的

本地水鸭,是那种游弋于河水溪水里的鸭,

喝着好水长大的鸭,是水草、小虫、鱼虾一同

哺育的鸭,长得健硕的鸭,跑起来振翅声呼

呼的鸭,这样的鸭煲汤就能保持本味的鲜。

大自然是一个连环的反应,水草丰润了,家

禽牲畜自然也养得好。这样的鸭子经过放

血、去毛、开膛、除脏、剁块,外加猪肉适量。

先将水鸭与猪肉焯水,焯水时加姜、蒜、料

酒。鲜石斛洗净、切段、拍松后与焯过水的水

鸭、猪肉一同下入砂锅,注上水,先以猛火烧

开,再转文火慢炖一个半小时左右。火候到

了,香味鼎盛,再佐薄盐、鸡精调味即可。

石斛品种很多,价钱也不一样。本人

文凭不高,只读了中专,但有些课本一直

保留至今,30 多年过去了不舍得丢弃,因

为与养生有关。再次翻开厚厚的《中药

学》,翻到“石斛”一章,性味归经,甘,微

寒,归胃、肾经。有养胃生津,滋阴除热的

功效,亦有明目及强腰膝的作用。

其实何止铁皮石斛炖水鸭,许多食材与药

材都是可以炖的,我有一本《慢炖时光》的书,

里面记载了铁皮石斛,还有金线莲、巴戟天、虎

尾轮等等很多药膳靓汤。这本书开篇是《美好

生活是煲出来的》题目精妙,行文流畅,让我这

所谓的作家汗颜。有时想,无论工作劳烦或案

牍辛苦,在冬日暖阳里或炎热酷暑中,于红泥

小罐或黑陶沙煲中炖着或温阳滋补或清热解

毒的药膳靓汤,甚至想那红泥小罐上题有书

法,黑陶沙煲上有中亚风格的镂花,慢慢地炖,

慢慢地品尝,时光也会跟着慢下来的,真就有

了张爱玲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之境。我

想,煲汤这般,已是一种超越吃喝的境界了。

集邮路上三个重要的女人潘安农

我的集邮始于1978年上初中,堂姐送

了我一些老纪特票,美煞,使我沉醉。我们

当时刚分班,我被分到了“好班”,国家刚恢

复高考,我们全家对于我考大学还是有不小

的憧憬和希望的。母亲知我爱上集邮,非但

不反对,反而千方百计为我觅邮票。母亲是

位普通工人,不厌其烦地向来信的同事讨邮

票或跑邮局购买。每当她下班后从包中像变

魔术般掏出几枚邮票时,我的欣喜自难言

表。记得一次母亲掏出五枚簇新的《盆景艺

术》邮票,虽然缺少一枚高面值的,但我仍惊

诧于它的秀美,陶醉于母亲的爱中。至今,我

也没有补齐那枚高值票,不是无实力,而是更

愿从这残缺美中永久地体味浓浓的母爱……

1980年《集邮》杂志复刊,母亲为我买了

第一本杂志,后来索性为我长期订阅,从此

我走了“知识集邮”的路。高考上军校外出

读书,母亲为我在家里办了邮卡,隔三岔五

为我寄邮票,过年到部队探亲,母亲带来的除

了让我垂涎并与战友共享的年货外,还有让

我心醉、只我独享的邮品。需要说明的是,当

时家中并不宽裕,父母的月工资加起来78元,

一家六口人人均13元,而有的邮票一套就要

一元多,但为了儿子的集邮,母亲什么都舍得!

1983年部队到松江。1985年,松江县

集邮协会成立,首届邮展我们去参观,被浓

浓的集邮氛围所感染,回来后即筹划部队的

集邮组织。1986年,部队集邮协会成立我任

副会长,办了不少集邮活动,受到首长嘉勉。

集邮人跑得最多的是邮局。作为部队的

集邮“领导”,我还常往县邮电局办公室跑。

办公室一个打字员小姑娘常在眼前晃,长发、

圆脸、眼睛不大,一直笑嘻嘻的,一笑俩酒窝。

时间久了,有好心人牵线,说这两个

“眼睛不大”是否有缘?窗户纸捅破,我一

想,挺好的姑娘,惊喜的是她也集邮。这下

倒好,我集邮,把邮局的人也一道儿“集”了。

农历丙子年八月十五中秋节,女儿终于

在圆月升起之前出生。就在一家人为新生命

诞生而欣喜忙碌时,我却从医院“失踪”了。

我拿着早已经准备好的鼠年邮票四方连邮

折,跑到我们家楼下的邮电所,加盖最接近女

儿降生时刻的邮政日戳——这可是绝佳的“首

日原地”啊!这是集邮人以自己的方式纪念人

生中发生的重大事件。面对生命的延续,面对

爱情的结晶,面对生命中又一个重要女人的出

现,我必须以集邮者认为最庄重、最恒久的方

式加以纪念了。当这只顽皮的小花鼠和如满

月般的邮戳组成的“集邮出生证”呈现在“刚下

火线”的妻子面前时,她,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春风物语(外一首)

子 薇

她说春风吹拂,十里桃花坞一夜未眠

我理解的春风,它依旧吹又生

大雅不过如此,或许

在接踵而至的春风行动中

饱含更多更深问计问暖的词汇

就在此刻,他轻轻步入阳台

一个龙抬头举动

化雨化蝶,化成了一首春天诗

送给深陷小忧伤的她们

樱花树下鸟鸣,从他青绿色长衫里跃出

又落到她绯红的发髻上

在我抚摸过的

那棵枫杨的翅果与四照花上

春,露出温雅甜美的笑容

午后,嫂子也发来春姑娘相片

我知道了浦江边的结香花

引水路上的绿萼梅与宫粉梅

都已绽放

春事浩荡,花瓣沸沸扬扬

而我,只想学他的模样

在樱花树下神情恬淡

就像荒原的南塘

成片的龙葵与三裂叶薯

兀自开花结果,它们

对每个过路人都

熟视无睹

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的农村。

记得40年前我很小的时候,总听到大

人们说这样一句话:“楼上楼下,电灯电

话”,可那个年代,人们的温饱才刚刚解

决,对这个“远大”的梦想是可望不可及

的。那时候,一些农民家庭饭都吃不饱,

土坯茅草房一下雨就漏,点煤油灯,天一

黑就睡觉。我虽然知道电话,但从未见

过,而楼房,只有县城才有的三三两两的

几栋,那是公家办公楼。真正亲手摸一摸

电话,我已经快 20岁了。那一年,我和父

亲去乡粮站交公粮,第一次听到了那清脆

的电话铃声,第一次手摸了那个只有在老

电影上才看到的黑色摇把子电话。

后来参加了工作,单位里有一部手摇

的黑色电话。但那个时代的电话中看不中

用,打一个电话,首先要摇好几下,通知邮

电局,再由邮电局接通,不仅费时费劲,而

且在使用过程中不是断线了就是声音太

小,你这边嗓子都喊哑了,那边还“啊,啊”

“喂、喂”地听不见或听不清。记得有一次,

单位里有一个四川的同志有急事给远在外

地的老家县城打电话,早上一上班,我就不

停地给他摇电话,胳膊都摇酸了,可邮电局

那头还是没信号,最后虽然接通了,可对方

说,早晨线路紧张,慢慢等吧。早上挂的

号,中午1点多才接通,这期间专门有人守

着,因为不知电话啥时候才能接通。可好

不容易通了话,刚说了几句,邮电局话务员

说话了,有紧急电话,线路忙,快中断电话。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中

期,从这个时候,一些大中城市都开始有了

拨号电话,但这种电话的通话区域只限制

在本地和本电话局,如果打长途,还是通过

邮电局的话务员去连接。上世纪80年代末

90年代初,我经常出差,可每次从出差地给

单位打电话时,少则一小时,多则数小时,

你想想,打长途电话时,先要登记、挂号、排

队、预交押金,然后坐着慢慢等,尤其是打

往偏远小县城或乡下的电话,一等就是半

天,一个挨一个,都急死人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深入,到上世

纪80年代末,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步有了好

转,“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成了很多人向

往的生活目的。这时候电话已经慢慢普

及到了一些较富裕的城市家庭,什么初装

费啊、选号费啊,装一部电话,没有数千元

你根本装不起。电话在那个时代还是“紧

俏商品”,得找关系、托人、走后门。后来

电话进入了家庭,打电话方便了。同时,

“大哥大”出现了,一部一二万元,谁拥有

“大哥大”,就是身份和富有的“象征”。

如今装电话都不要钱,送手机送话费,

手机电话家家都有,一个都不能少。老公

买了,老婆买,子女买,时尚的,4G的,拿在

手上,别在腰里,挂在脖子前,冷不丁街道

人流如织处,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大家都

争相瞧看,是不是自己的手机响了。

如今的手机和电话啊,真是再普通不

过了,轻轻一按,不仅连通四面八方,五湖

四海,而且还能上网拍照听音乐看电视、

发微博、发微信,支付宝、抢红包等等,功

能太多,实在是太方便,太普及了。

而电灯呢,已经不再局限于那白炽电

灯泡了,家家都是成百上千元的豪华精制

灯具,壁灯、床头灯,应有尽有。五光十

色,色彩斑澜。住房呢,早已告别了棚户

区、筒子楼,随

着 城 镇 化 建 设

脚步的加快,如

今 的 很 多 农 民

要 么 进 城 买 楼

房,要么在家自

建小别墅,这样

的 巨 变 好 像 在

梦里。

百味群琐记百味群琐记

绝 缘彭瑞高

回眸回眸4040年年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汪 志

注视松江 周平 摄

且向盘中餐里寻胡晓军

台湾食事之盛,不逊于任何地方,多

达四五十种的中外菜系,再加零食成百,

小吃上千,应有尽有,可满足所有的口

腹。据食学之士介绍,宝岛原非如此,而是

人事浩荡所致。百多年里,各方人士纷至,

无论打仗还是逃难,务工还是经商,都离不

了一个吃字;各种文化沓来,无论对抗还是

共处,杂交还是融合,也都离不了个吃字。

要知道吃,是文化中最同却又最不同的东

西,最值得留意。上世纪后半叶,台湾经济

腾飞,财货多了,食事便快速繁盛起来;后

来经济滑坡,收入少了,食事便逐渐简明起

来。可见食事之用,毫不低于文学,也是历

史兴替、时代变迁、贫富轮转的一面镜子。

有的菜名,如同垂暮的老人,反反复复

地诉说着过去。在宜兰吃西鲁肉,肉还未

上,老板便告知此菜名实难副,最早是以大

量白菜丝加少许笋丝、少许胡萝卜丝和少许

肉丝炖煮而成的杂羹。原来最早的台湾移

民,闽南人居多且男多女少,不善烹调,辄以

白水将食材煮熟,蘸盐将就下饭。后来有人

发明,将隔夜剩菜与新鲜肉菜融入一炉,煮

得稀烂,稀薄勾芡,节省又好吃,方便还消

化。由于吃时难免发出声响,故谐“西鲁”。

另有一说是稀卤的谐音,虽有道理,但不好

玩。至于以“肉”为名,实在只为了好听些。

而我面前的砂锅里,虽也有白菜丝、鲜笋丝

和香菇丝,更多的是肉丝、火腿丝、干贝丝、

鱼翅丝和雪蟹腿丝,其色鲜艳,其味鲜美,以

“海陆荟”为名才是正理。至于“西鲁”,不但

必须保留,而且永远发声,诉说着曾经的贫

穷与简陋。另有胆肝、糕渣、枣饼、芋泥之

类,无一不是从前粗材、今日细做,令人边赞

着好味,边想着当年的滋味和生计,实在不

会好到哪里去。还有一道,名唤鸭赏。宜兰

盛产肥鸭,先将鸭肉腌渍风干,熏制后用手

工撕成小块,其色暗红透亮,其味瘦腴鲜甜,

本是贮藏食物的无奈之举,不料成就了至上

美食。老板见我爱吃,一边鼓动再来一碟,

一边夸耀小店只选本地肥壮鸭脯,秘酱熬

成,精工熏制,出了小店,是很难尝到的。

此话果不其然。在阳明山麓的餐厅,

鸭赏是尝不到的,岂止鸭赏,所有的菜都是

点不到的。厨师按当日新进的食材,看料

烹调,随机料理。既然不让点菜,也就没有

菜单,所以只有上桌之后,食客才会分晓,

由此平添了许多好奇和新意。我尝了山泉

浸豆腐、鳗鱼莲藕片、贝肉鸡蛋蒸配山药

泥、烟熏三文鱼配蔬菜卷等,食材普通,烹

饪简明,却在暗中混合了亚欧多种天然佐

料和传统制法。食器姿态颜色各异,配以

香花鲜草,极具巧思,须欣赏再三才恋恋下

箸,细细品尝。最讨人喜的,是将干莲花放

入一钵金黄的鸡汤中,莲花在热气蒸腾中

缓缓开放,把小小陶碗变成了清清池塘。

食罢饮茶,一桌之隔的茶艺师居然就是店

长。店长一边缓缓分茶,一边侃侃而谈,说

是小店开张虽然不久,却辄能令人发古远

之慨,其中缘故,是很难说清的。

此话倒也未必。告别阳明山,来到博

物院,只见白墙绿瓦,全然是北京故宫的形

制;再看周边山势,则有些南京紫金山的相

貌。馆开虽只数十载,馆中却藏有内地文

物数十万件,跨时长达数千年。明了这点,

那位店长的话便不难回应了。数十万件宝

物经精挑细选,经千里辗转,经多次风险,

所幸人神共佑,未遭丁点毁损,其中翘楚,

也即镇馆三宝——翠玉白菜、东坡肉石和

毛公鼎,说白了就是一菜一肉一锅,恰可以

做最原始的西鲁肉了。另有宋汝窑莲花温

碗、明成化鸡缸杯之类,无不是食不厌精的

典范、脍不厌细的模本,令人一边赞其精美

绝伦,一边想象古人优雅至极的食事。原来

台湾食事之盛,不逊于任何地方,因缘就在

这些文物上,就在中华几千年的文明史里。

展馆逛罢,再逛书店。不想一逛就忘

了时间,待腹中告警,抬腕已近十点,逛士

林夜市的计划,只好改为就近对付一顿

了。我和朋友穿街走巷,处处碰壁,心中

一躁,肚中愈发地饥了。还是朋友眼快,

远远望见一条岔路深处人家,尚有明灯。

店堂十来平方米,桌子四五个,只一位女

客在座,面前一碗抄手已经见底,兀自慢

条斯理地补妆。中年发福的主人一见我

们落座,便放下了锁门的钥匙。

我们点了面条。主人告知,两碗面条附

送凉菜两碟,可在透明冰柜里自选。凉菜品

种甚多,我挑来拣去,选了卤豆干和拌三

丝。有菜岂可无酒,主人听了,先说小店不供

酒类,顿一顿又说,如果你们要喝,趁着水还

没开,我可以去隔壁便利店代买啤酒两听。

酒菜须臾吃尽,面条正好上桌。牛肉

鲜嫩酥烂,面条劲道滑爽,我直到将面汤

喝得涓滴不剩,方长出了一口粗气。结账

出门,再向主人致谢。主人摇头,说此处

原本生意很好,最近客人少了,大家为省

电费,都提早打烊了。不过小店规矩,只

要顾客在座,不可逐客。

主人此言不虚。适才正是那位女客

的延宕,才使我们吃上了一碗真正的台湾

红烧牛肉面。回宾馆查地图,得知彼处唤

作永康街,是由十几家店铺形成的小食

圈。与士林、西门町等大型夜市不同,这

些店铺主要不为游客,而是为附近居民所

设,积攒了物美价廉、里外无欺的好口碑。

次日上午,在回程的候机厅里随手翻

看杂志,有食学之士记载,台湾夜市之盛,不

逊于任何地方,台湾人逛夜市成习者逾七成

之多,仅是台北的夜市生意就有一万五千家

之众。行会和媒体根据时段的销量,定期评

出夜市小吃排行榜,最新的一榜,为蚵仔煎、

炒面线、炸鸡排、炒花枝、药炖排骨之类。据

我所知,榜首原产于闽,前年我去厦门,曾

当过早饭来吃,特别好吃。不知除了牡蛎、

鸡蛋和面粉,台湾的蚵仔煎是否也用木薯

粉着腻,用甜辣酱提味。要知道吃,是文化

中最同却又最不同的东西,最值得留意。

宝岛初游色色新,人情风土惹沉吟。

几桩心下未明事,且向盘中餐里寻。

长乐

篆刻:王英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