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山教授之教學作畫與為人 - gacc.org.t · 為 中 學 師 資 不 足 , 在 師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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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山教授之教學作畫與為人
文╲鄭善禧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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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
林玉山教授是我在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求學時最得力的老師
之一,我當年是以師範生考取了師大美術教師專修科,當時因
為中學師資不足,在師大設有三年制師資訓練班,以高中或師
範生選試,兩年在校學習,一年實習。正科大學部美術系,是
四年在校學習一年實習,我的入學成績是系的末後專修科的前
頭,我讀滿了兩年就因為師範生英文補加分數而插入美術系三
年級。因為師大美術科的增班,林玉山老師便從靜修女中來師
大開課,因此我有良好的機緣修林老師的國畫課。當年國畫教
學方式都沿著大陸文人畫傳統臨稿的老習慣,老師在開學時發
一份畫稿,全班同學人各領借一張去臨習,畫完後再與同學交
換圖稿,以酷似老師稿本為工,其不周至者,老師在課堂上則
為添改之,這樣把全班同學手上的所有老師發下圖稿臨上十幾
二十張,便是一學期滿了。如此全部時間多在教室裡渡過,只
有西畫課才是寫生的。林老師的國畫課雖然也依例有畫稿發下
來,但他特別著重戶外寫生。無論是士林園藝實驗場、圓山動
物園、南海路植物園、碧潭等地,我們都曾隨著老師帶筆墨或
速寫簿寫生。寫生之作多不如臨寫老師的圖稿好,好些聰明取
巧的同學,都會從圖稿臨學以取得好效果。大概我是臺南師範
美術科打下初步的基礎,又經過三年充當國小美術教員指導兒
童繪畫的經驗,我特別喜愛林老師寫生教學的方式,林老師的
學風是純樸的態度,忠實於自然的寫照,寫生回來,必定要清
稿修造成畫,在課堂上,讓老師評閱,林老師總要在圖上找些
應當改進的地方,他常會點出某些地方﹁沒有道理﹂要如何去
修改;這是很重要的學風。因為陳腐的文人畫長期彌漫著中國
畫壇,大家都侈談筆墨,高唱神韻,於自然形貌無可掌握,謂
之﹁逸筆不求形似﹂,譏寫實為工匠。平心而論,政府遷臺初期,
是有幾位前輩具有文人畫條件的大師,其古文學及書法都有極
高的成就,雖然素描工力不足,但將底稿舖在畫紙下模寫後,
於其行草畫法筆道之氣勢下,也實在足以服人,更因其古文詩
詞優美章句題寫之幫襯,古典風韻猶在,大有可觀。但是這種
大師式的教學,遠非初階學生求道之方法;書法工力姑且不論,
而其古文詩詞之修致,更是仰天徒嘆。分析起來,文人畫大師,
工不在畫而是在文學與書法中,大部分不落實於造形之間。源
不是學畫的基本。但是由於有幾位這類文人畫成就烜赫的大師
在,就有冒充附庸之輩浮濫於當時。這些人什麼都不是,既沒
有文學,也不解書法,自欺欺人,一時也出現了不少家門授徒
的國畫老師。無知的習畫學生競投於類此畫班為得路,從其手
中攜張畫稿抄襲便成。其不及者,老師再為之加筆也就可以付
裱而懸之家中廳事,看來很有成就感,偶也由是可在省展場合
中得獎,是頗可做小畫家的陶醉。這種立竿見影速成的小畫家,
也真吸引了不少的青年學生。而我就沒有那種興緻,也沒有投
駐於上列文人畫大師之門牆中以為崢榮,我只是在師大專修科
班上學習,遵從各科老師的指導,依所規定的作業做,我從林
老師的提示,﹁觀察自然,從事寫生﹂由忠實地描寫空間物象
持恆地努力。所畫的畫當然不及人家畫班臨稿的完美,但我甘
心於畫壞畫,在一般的美展中也不敢希圖得什麼獎,在學中我
只在大三時系展獲得了第二名,以一張寫生畫,畫印度裝的仕
女參展。林老師尚頗為我抱屈,鼓勵我說:﹁你的畫是不錯的,
將來離開學校時,還是你才真的能畫畫。﹂我是當過小學教員
的人,其實我心裡也明白。當然也很感激林老師的關愛,我一
直遵循著林老師指導的路子學下去,立定在忠實的寫生中求表
現。當時林老師住在大龍洞近處重慶南路,而我住在蘭州街,
地址相近,求教也方便。週末假日我常爭取餘閑,自己到圓山
動物園畫鉛筆速寫,上課時再將速寫移作水墨正畫,老師看了
桌案上兩件畫作,指說我的鉛筆稿比水墨本好,尤其是生紙墨
跡水份往往失去控制,更為慌張,顧形狀就無法管墨色,看到
林老一手雙筆,一支著墨或著色,而另一支筆清水染化,簡捷
靈活,在技法上我也曾苦苦追蹤學習這工具上的運用。林老師
的授課兩年時間不長,而我印象深刻,至今我依然是得力於老
師寫生技法的啟發,從自然中證悟古人之意趣。
作畫
林老師的作畫風格也同於他的教學精神,這原是一體兩面,
一貫的道理。依作畫的題材論,無論山水、人物、花鳥、走獸,
乃至於器用等等,林老師是全能的畫家。他具有世界性的藝術
觀念,有專精的東洋畫技法,有中國畫沉雄的筆墨。說來東洋
畫好在用色而缺乏筆法墨色,一般中國畫重於筆墨運用,卻怯
於渲染賦彩,歐美近世畫風多姿善變,然終非東方人的情趣。
林老師取廣用宏,兼容並蓄。尤其對於各種工具色料之應用,
無所不通,舉凡礬絹礬紙顏料之煉製與調膠泥金經驗,莫不全
能,此為普遍一般文人畫家所不知者。大概文人畫多囿於水墨
1.
永遠的林玉山 柯錫杰·攝影。
2.
一九八二年林玉山與鄭善禧在瓷揚窯作畫。
3.
一九九二年林玉山、鄭善禧師生聯展畫集。
3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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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表現,其設色者亦不過是淺絳之渲染,所引用者只不過赭石、
花青、藤黃,朱砂,有限的色料中,東洋畫承受北宗技法,色
彩繁多,林老師原是留學日本,受過嚴格的訓練,處理色料有
其深切的了解。林老師未習東洋畫之前,已先有中國畫筆墨基
礎,況於書法亦自王羲之蘭亭,聖教序而至於宋之米南宮都勤
加學習過,而筆緻遒勁挺健、個性獨特,從圖面題字和畫中的
筆道,在在可以看到老師深厚的書道功力。至於文學方面,林
老師不自標榜,然讀其﹁愛雀吟﹂、﹁旅行印度、尼泊爾畫頁
題句﹂,即可知老師於文學修養。
茲錄兩則於下:
愛雀吟:─
─
﹁平生最愛雀,黃雀如摯友,營巢屋簷下,朝朝常聚首,
秋深噪霜庭,春來跳新柳,相看兩不厭,閑來忘坐久,忽有不
測禍,暴風連天雨,低處成澤國,樹倒崩泥土,燕雀失棲巢,
到處亂飛舞,可憐一小雀,濕透黃毛羽,死抓枯木枝,漂流身
無主,啾啾悲切聲,逐流叫辛苦,動我憐恤心,攜之入屋宇,
顫抖無少停,好似餘殘喘,飢寒兩交加,臨危幸避免,一夜留
宿書齋裡,餵以黃梁與白米,翌日風歇雨亦晴,小雀毛乾元氣
生,待我開門一檢視,忽然鼓羽飛上鳴,翱翔旋轉幾回首,聲
聲好似向我告辭行。﹂
旅行印度、尼泊爾畫頁題句:─
─(
選錄四則)
﹁①喜馬拉雅山雪峯,
山巔尚有千年雪,經夏難溶秋又飄,
白皚乾坤神秘境,非明心眼不輕描。
②尼泊爾山道梯田,
農稼辛勤耕到天,高山峻嶺盡梯田,
人間何處無沃土,克服清貧志必堅。
③印度鹿野苑,
如來得道傳經處,佛理求真弟子多,
鹿苑盛時成往事,只今惟有鳥悲歌。
④印度阿拉克街巷所見,
牛雜人羣阻往來,獸稱神聖最堪哀,
賓車閃避成奇事,巷尾街頭漫步徊。﹂
從以上幾則詩章,可知林老師文如其畫,都有樸實的真情,
緊抓著精神的感受,老師不自標許,而文彩煥然。日據時代臺
灣各地,都盛行結集詩社,從以延續中華文化。老師早年亦是
詩社中要員,臺灣受日本統治,維護民族情懷,文運比大陸任
何省份更為老輩所見重,至今各地仍有詩社存在。當我學生時
代,于右任先生、賈景德先生,經常與地方詩人擊缽聯吟,會
後亦往往刊集成冊。
綜合上述,我以學生追隨老師所體會,林老師仍是以文學、
書法、繪畫,溶入一體。而其把握時代精神,掌穩寫生路格,
是可謂振興中國畫的重鎮,培養出師大美術系寫實的國畫學風。
為人
林玉山教授,是一位好老師,是目前臺灣畫壇所公認的忠
厚長者。他一向謙和誠摯,平易近人,普遍受人尊重。師大校
友暱稱謂﹁玉山伯﹂。林師母晚年不良於行,林老師常為之推
輪椅出來散步。我內人對於此事非常感動,幾回向我稱頌林老
師這種高尚的情操。柏亭師兄是學畫的,今工作於故宮博物院,
老師說:﹁作畫技法無孝子。﹂意思是說兒子作畫表現不必似
父親,應有其獨立風格,是如何開明的想法。林老師一家人,
各有發展,有舊社會的倫常,而兼新時代的民主。
林老師愛護學生鼓勵學生,但不特意袒護學生。他導向正
確,教學認真。然而於公家畫展中,不會特別為學生爭名次而
護航。由於老師自己素向不為名利介懷,一切平淡。晚近我有
機會陪同老師在公家畫展作評審,從來認作品之好壞而不認人。
但是校友每有個展,老師總會在百忙中抽空臨場參觀且鼓勵有
加。我個人得老師之口惠尤多,常在同道畫友之前稱賞讚揚。
長者風範,殊屬難得。
老師作畫謹慎嚴肅,很少主動舉行畫展。從不運用特殊社
會關係,不作誇大的宣傳,固守本份,居安守常。
我自學生時代居大龍洞,與老師鄰近。於今居金山街又與
老師金華寓所相接,福緣特厚。每於評審畫作,參觀展覽,或
畫家集會,多有機會同車出入,是以承接老師教誨也多。只是
拙於文筆,無法表述其萬一。際此老師作八十五回顧展,勉以
寫作此篇,藉賀林老師長壽永年、藝運永昌。
1.
二○○
四年林玉山骨灰罈。
2.
二○○
四年鄭善禧撰刻墓誌銘,林振龍燒
製。
3-
6.一九八二年尼泊爾印度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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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民國八十五年五月載在臺北市立美術館美術論叢
二十九。桃城風雅 ─
林玉山的繪畫藝術。余不常為文,謹為業
師表述其教學、作畫、為人、簡樸直述,其時老師健在當已閱
及,今我拾此重載之。
師大是學校非個人畫班,分科分年級,都是多位教授任教,
當年確然都是名家大師,從大陸隨政府來臺,或戰後日本留學
歸國,於今皆為定名大家,而林玉山老師與我師生之緣特為深
厚,自學生時代,及至我離校工作,經常有密切連繫,我為師
範生重來師大進修,學習態度特別認真,老師重視寫生教學,
經常帶領我們到植物園、動物園觀察實物描寫,老師自師大退
休,國畫花鳥、動物畫作乏人任教,其時張德文主任與老師商
議聘我承繼其缺,前此張主任與林老師每到中部評審畫展或集
會都常到臺中師專探視我,使我甚覺老師之恩寵,而我承受師
範教育亦是﹁尊師重道﹂始終尊敬受業的老師。
及我任教師大美術系,偶而陪同老師到土城畫瓷,老師畫
成之後要在上面題字,感到寫瓷不太習慣,水多即流散,水少
土坏吸乾,筆毫即拖不動,滯澀不暢,令我代其操作,其時我
女兒愷文在旁,我向女兒誇耀,老師信任我可以為之代筆,女
兒卻譏笑我說:﹁老師給您機會,你還說﹂我無以置答,老師
莞爾笑之。我也認為孩子直率有其真意,自愧不夠謙遜。
民國八十一年三月嘉義同鄉新創文墨軒藝術中心,首展即
求請林老師展出,林老師以自己作品不夠多,特邀我同他聯展,
主持人慎輯畫冊,我請問老師封面如何標題,他說就寫林玉山
鄭善禧聯展,我認為不妥,應加上﹃師生﹄才合誼,他說你現
在也在師大任課我們是同事,我堅持不合校庭倫理,不加師生
我不敢與之聯展,他才首肯,我以為我能與老師聯展,已是無
限榮幸,得所未有。展期中老師有一天傳話說:﹁郭雪湖先生
去參觀展覽,特讚賞說:﹁你們師生作品都很成功,為徒者沒
抄襲老師的圖稿,確實很成功的教學﹂。老師滿意,我也欣慰。
最後老師臥病在加護病房,我從大陸旅行回來,特於病房
外候其長子松亭兄來,而隨之探視老師,只見老師閉著眼,我
說學生鄭善禧來看您,只見他眉頭皺動,是否有感不得而知,
民國九十三年老師仙歸道山,我向柏亭兄爭取為老師製作骨灰
瓷盒,並刊刻成編傳記與家屬名錄於上,集表我對老師最大的
敬意。民
國一百零五年三月
鄭善禧於傳燈展再添寫末後補述於臺
北聞名畫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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